上贤古塔

苏叶

上贤古塔

作者: 李春彬

配图: 苏智明

儿时，我常随父亲走上村南那条田间小路。那是条虽细却很直的小路。顺着这条灰白色的路，抬眼西望，可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塔顶。那是极目远眺可看到的唯一的建筑。

爸爸，那是什么？我伸出手指，指着那塔顶问。

父亲说：那是上贤塔，离咱村不远，就七八里地，有机会引你去看看。

嗯。

父亲这句话，从此就深深地记在了我心里。可是，父亲许下的这个愿呀，到他七十多岁的今天，也没有兑现，可能他早把这事给忘了。

邻居家阿宝，他姨就在上贤村。正月里，他随父母走亲戚，去过上贤村，回来时说：上过上贤塔了，可高呢，能上去二层，从那个墙孔可看到咱村，一溜房子，烟筒里还冒烟呢。听了他的话，我的心痒痒得什么似的。

于是我记着了，我村往西不远有个上贤村。上贤村有座塔，叫上贤塔。上贤塔能上去二层，透过墙孔可看到我们的村子。

少年时的记忆，总会久久地记在一个人脑海中，一些事物或许还会成为一生中的一个深刻意象。这意象，会在你头脑中久久存储，不断酝酿，最后就生发成了一种饱含浓郁情感的象征。

我曾无数次的走上过那条田间小路，我铭记。

不管阴晴雨晦，只要抬头西望，都会映出那个若隐若现的塔顶。

春天的生机，夏日的繁盛，秋天的熟稔与寒冬的封蛰，如影如幻般快速更替的四季，很快就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抛向了脑后。我的录取通知书回来了，父亲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笑开了。我见他扛行李的动作那么稳健，那么自豪。他送我上了去离石的公路。那条公路就从上贤村东路过。于是我坐在车上，透过车窗急切地向西望去，那塔顶高大了许多，清晰了许多，也破旧了许多。然而我只可目送着它渐渐远去，越来越小，最后成为一个小点，消失在一片苍茫中。

寒窗苦读，操场竞逐，校园漫步，遥夜凝思。忙忙碌碌的校园生活，令人振奋也令人疲累，然而在闲暇之时，那个塔顶总还会无意间出现在我的思想中。它的形象呀，从具体渐渐淡化了，但却凝聚成了一个信念，那就是我的故乡。唯如此，在放假回乡时，它自然就成了一个标志。当它远远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你不得不充满了一腔按捺不住的激动。我仿佛可看到它在对我深情的颔首，可听到他温和亲切的问候。

一个愿望，有时真会伴随你一生的。

我学校毕业了，回到了我的家乡。转眼之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忙这忙那，却从来都没有时间近距离瞻仰过这座心目中的塔。倒好像近在身边的事物，反而更多了些不在意。潜意识中都放松了对它的关注，疏忽了对它的爱护。这也像自己家的庭院，虽亲切、温和、熨帖，却看不到它的残破、脏乱和凋疏。也许要真正发现它的真面目，还真需一个机缘？

去年冬天，县文联组织了一次“感悟与前行”文学讲座。被邀请的有诗人李杜，作家鲁顺民、黄风，评论家王春林。他们讲学结束后，我们陪同他们专程去了一次上贤村，参观了这座古塔。

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时令虽在冬季，但没有风，没有雪，分明是一个暖冬。

大客车停在村委大院门外，我们匆匆下车，那座始建于宋崇宁三年的梵安寺古砖塔就呈现在了眼前。我按捺不住激动，饱览了它的雄姿。那塔身虽已有了些裂纹，砖块也风化剥蚀了许多，但它依然不失其巍峨雄壮的英姿，依然坚定而稳健地坐落在高高的土台上。我隐隐地似有一种感觉，这千年古塔，正背承着子夏山的坚挺脊梁，平静地傲视着晋中平原的千里沃野呢；也正以一种静穆的神态，缓缓地讲述着千年世事，万里洪荒。而那条蜿蜒东去的文峪河水呢，纵列而屏障的吕梁山脉呢，似都由它的存在而注入了文化的甘泉，聚集了无穷的活力；它也正依托着横跨上贤村东西的新石器时代遗址的悠悠古韵，一点点地增加着历史的厚重。我深深地被感动了，有着如此浑厚深沉特质的古塔，它又怎能不以其自身特有的自信，承接着观瞻者仰视的目光，聆听着他们虔诚的心曲呢？

我静静地凝视着它，许久，心绪始渐渐平静了下来，俯首环顾，正见村舍俨然，寺院清幽，一派升平气象。

这座古塔内的阶梯已经损坏，不能再向上攀登了，也不能看我哪飘着饮烟的故乡了，但这次参观还是遂了我的一桩心愿。

这次参观，我有个感觉，这古塔的模样儿，远不是我儿时心目中的样子了，它变得高大了，实在了。它现在虽然还很旧，但恍惚之中，我已看到了它将来的形象。金碧辉煌，气冲霄汉。它的四围，闾巷繁华，晨钟暮鼓，鼎食丰盈，书声悦耳，一派和谐之境。

真不愧乎这悠悠的人类初源地了！真不愧乎这绵绵的子夏文脉了！

让我们衷心祝愿吧，有这千年古塔的庇佑，古色古韵的家乡胜地，必将会在这盛世之中，吉祥永保，福泽众生，中而合节，和连万世的。

二○○九年三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