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月亮那么圆,那么亮。</h3><h3> “刷……刷”割麦声不时传来。母亲放下镰刀,返回来,抱起她,放在脚下的麦堆上,又把头发拢到耳后,继续挥舞镰刀。麦秸被不断拦腰搂住,又被镰刀一拉,离开地面。身后,是一堆堆数不清的麦铺和她。</h3><h3> 她看看天,看看月,看看四周。银光倾泻,麦秸摇曳,父母割麦的身影渐渐远去,远山、树木像黑色的剪影,轮廓明晰。虫儿泠泠地拨弄着古筝,起起伏伏,河水“哗哗”奔向远方。清风和着天籁轻抚她的脸颊,空中不时掠过几只蝙蝠。她被妈妈的衣服温暖地包裹着,麦子散发着清香,身下麦铺里好像有虫儿在蠕动。</h3><h3><br></h3><h3> 是洪水声?夹杂着石头的碰撞、翻滚声,混和着母亲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她背着中毒昏迷的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小心地蹚过急流,在满是石头、泥沙,已找不到路的河滩上奔行,只为快点到医院……</h3><h3> 返回的路上,月亮升起,那么亮,那么圆。她乖乖地伏在妈妈背上。洪水退了,路毁了,妈妈尽量挑石头少的地方走。她的头发一缕一缕,被汗水粘在一起,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步子似乎轻快了些许。</h3><h3><br></h3><h3> 戏台上,花花绿绿地动,咿咿呀呀地唱。一家人坐在人群里。戏散了,她牵着父亲的手,跟着人流往外涌。倦意袭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双脚像木偶一样往前挪。她可真有门啊!走着,也没耽误睡觉。</h3><h3> 再睁开眼,她在母亲的背上颠簸,不见父亲的影子。母亲前怀抱着妹妹,另一手托着她的屁股,不时往上送送。姐姐拉着母亲的衣角。月亮把路照得亮堂堂的。看戏的人都不知去哪里了,前面一个人影也没有。</h3><h3> </h3><h3><br></h3><h3> 月光笼罩着整个村庄,小伙们的笑语渐渐远去,她不肯回家。月儿那么温柔,透过树枝,落在空地上,似霜,似水,不能踩,不敢碰;周围雾气蒙蒙,飘着轻烟,披了薄纱,这是海底世界吗?她是人鱼公主吗?月亮之上,浩渺宇宙,有外星人吗?会不会突然落下一艘飞碟,带她去看另一个世界?</h3><h3> 返回小屋,月色入户。书上的字迹清清楚楚,不用再担心开灯会被吆喝浪费电了。</h3><h3><br></h3><h3> 一直没有等来外星人,进入她生命里的是一个给她洗衣服、擦皮鞋的男孩,高大、帅气,站在她旁边,她的心就砰砰直跳。他给她一卷书信,是用毛笔写的楷书,标准的颜体,写在乳黄色的印刷纸上,足有十几米长;陪她听雨,看窗前法国梧桐树叶和圆圆的果实被雨水浸绿,去楼下买冻柿给她吃,凉凉的,甜甜的,随雨水一直润进心底;寥寥几笔,就勾画出她看书的身影——披肩长发,睫毛弯弯,让她多了几分温柔。真正打动她的,是在泥泞的小巷里摔倒时,一把拉起她提醒她的那声“小心,乖乖”!</h3><h3> 她找到了幸福。真正的考验也刚刚开始。</h3><h3> 他带她回家谈婚事。</h3><h3> “有好多女孩子给我儿子写信,来我们家的女孩儿都是开小车的。我们家里穷,要找大官家女儿扶帮。”</h3><h3> 三间土房,哥儿俩住一间,妹妹只能和父母挤一个屋。父亲瘫痪在床,母亲体胖,行动不便,也就剩下和邻里扯个家长里短的功力了。奇怪的农户人家,家里吃瓣蒜还要买;镰刀不收拾,大门敞开,年年丢,年年买;所种粮食不够吃,还要买;被褥不是自家做的,都是买的成品——理由是,买的棉花种子种下后没出来;弟妹年幼,钱总是不够花;上学的钱,是亲戚帮忙给贷的款,一家子都眼睁睁地指望他从180升到300元的工资:想翻身,得何年何月?天知道!</h3><h3> “要结婚,也简单。领个结婚证,去商丘他大伯那里响挂鞭回来就行了!”好似给了她多大的恩惠。</h3><h3> 那个煤人,是本村一个干瘦的老头。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好似无聊来看戏。</h3><h3> 虽然已经被多次打了预防针,但与预期相差太远。她鼓足勇气说,他俩准备攒些钱再结婚。</h3><h3> “你给我滚!”粗壮的声音从那个粗壮的身子迸出,一点不像传说中体弱多病、长年吃药的样子。</h3><h3> 屋顶上的灰尘震落了下来,迷了眼睛。她忍着泪,羞愤地跑出院子。耳边似乎传来父亲的怒骂,有多贱!嫁不出去了?</h3><h3> 他在后面追。</h3><h3> 洛河水,波光闪烁,月色轻柔似纱,想要拥抱她。蹚过清凉的洛河水——这就是他干妈拉着她的手所说的洛河,这就是他无数次拆洗被褥、清洗衣物的洛河,这就是他无数次和伙伴们扑腾过、用铁丝击打过鲈鱼的洛河,这就是拥有凄美洛神传说的洛河。</h3><h3>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能许诺什么呢?从小到大,他是家里的顶梁柱。烈日下,穿村越户骑自行车去卖冰棍;元霄节,舞灯龙给家里换点吃的;上学时,靠卖书、卖颜料来赚取生活费;假期里,为筹学费去工地干活。机器伤了手,小药铺里简单地包扎一下,就回家了。疼了一宿,去县医院,大夫给缝了五六针,手上留下永远的伤痕。正值青春年少,却因忧思过度,才23岁的额头上就爬上三道深深的抬头纹。</h3><h3> 送她到家不知几点。隔墙还能听见父母</h3><h3>气愤的数落声——从小到大,从鸡到狗,从萝卜到烟苗,从庄稼到果树,从老大到老二、从老二到老三——样样不顺心,事事不如意。她知道,今夜又不能入睡了。天地之大,何处存身?</h3><h3> 墙外,一堆柴禾。她爬上去,一抬右腿,搭上墙,用力一撑,就上去了。坐在墙头,看他的身影,走进月光,融入暮色。</h3><h3><br></h3><h3> 感谢老天!工资涨了!300变500!这么多啊!第一个月,买了床和衣柜;第二个月,买个电视;第三个月,买了沙发。拍完婚纱照,让青春在相册中定格。在亲戚借给的新房里,挂满了她喜欢的彩色气球。门框上,垂着红色枫叶。在绣着梅花的大红窗帘下,看着他脸上的冻疮,在她紧裹喜悦的忧虑里,传来他和心跳一样坚定的声音:“别人说你捡了只垃圾股,我会证明,我是一个潜力股!”</h3><h3> 孩子出生了。 为了让她休息好,晚上,他抱着孩子凑到她怀里吃奶,给孩子把尿;等她下课到餐厅,他去打饭、洗碗;他外出监考,总嘱咐同事,早上喊她起床,怕她煤气中毒;调入城区工作,篮球比赛得了一张卡,给她买了一件运动衣;周末回家,操场周围的铁丝上搭满了他给一家老小清洗的衣物。</h3><h3> 为了添置一台洗衣机,他去部队,连写带画,用千瓦棒烘干版面,整夜不休。</h3><h3> 洛河水,多少次冲刷过他给孩子洗的尿布、家人的衣物;月光下,多少次疾驰过他的身影,伴着他的咳嗽;病床前,多少次守候亲人他忍不住打盹。</h3><h3> 滔滔洛水为证,皎皎明月可鉴。他是万能的儿子、大哥、丈夫和父亲——奔波在白天和黑夜,穿梭在单位和医院——使最大的劲、尽最大的力,哪怕没人疼、哪怕付出所有还被指责不够好。多少苦,自己吞;多少气,自己咽;多少罪,自己受!他知道,他必须是超人!</h3><h3><br></h3><h3> 明月千里与共,思念亘古不变。仁慈的月母啊!愿你给每一颗上进的心以精神力量,为世间每个不屈的灵魂指点迷津,护佑他们在夜行时不孤单。</h3><h3><br></h3><h3> </h3><h3> </h3><h3><br></h3><h3> </h3><h3><br></h3><h3> </h3><h3> </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