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手艺</p><p class="ql-block"> 父亲出生在甘坪宋家塝,一个小山村。祖上三代目不识丁。爷爷让大伯读书以支撑门户,父亲哭着闹着读了两年书后,爷爷将他的书包丢进了火堂,父亲读书的梦想就这样化成了灰烬。从此,父亲走上了在劳动中学习技艺的道路。</p><p class="ql-block"> 父亲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下田种田。学习犁田打耙,栽秧插谷。</p> <p class="ql-block"> 爷爷守旧固执,认为家里事由他做主,奶奶聪明能干,有主见, 两人常为家庭小事意见分歧,不可调和,最后闹到分吃分住。爷爷带着三叔住,奶奶与父亲、两个姑姑、幺叔住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那时两个叔叔和两个姑姑都还没长大成人,幺叔才两岁,大伯当兵去了。</p><p class="ql-block"> 爷爷的手受伤脱臼了,自己扯草药包,肿消了,关节没有复位,落下残疾。父亲成了全家的当家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很小就学会了算盘,十八岁当小队会计,一九六O年,县里派他去恩施财经干校学习,培养他接任大队会计。一九六一年,县里派他去二区当住村干部。 奶奶说:“一大家人,就你是主要劳动力,你在家还有个照应,你若走了,这一大家人就要饿肚了。” </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去二区的路上,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到了坪阳坝上面,他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太阳快落上,他站起身来,向甘家坪走去。为了全家,也放弃了可能美好的前程。</p><p class="ql-block"> 六二年正月初六, 父亲母亲结婚了。全家八九口人挤在两间房内。第二年,他决定修建新房。</p><p class="ql-block"> 建房先要准备木料。他在十里外的高山一一龙溪湾伐木。山高路险,运木全靠肩背肩扛。二三百斤的木料,父亲总是扛最重的那一根。</p><p class="ql-block"> 建新房要准备盖屋顶的瓦,那时家大口阔,哪有钱买瓦呢?父亲决定自己做瓦!</p><p class="ql-block"> 做瓦烧窑可是技术活,只有瓦匠才会,父亲拜秭归周继成为师,学会了他的第一门手艺————烧窑。</p><p class="ql-block"> 学会了做瓦烧窑,他带领徒弟在甘坪到处做瓦挣钱养家。</p><p class="ql-block"> 做瓦十分辛苦,成天泡在水里,几年下来,父亲得了严重的风湿病,卧床不起。吃完水药又吃酒药,病好后,不再以做瓦谋生了。</p> <p class="ql-block"> 建房要请檐匠师傅负责房屋设计、施工指挥和质量安全。父亲请来本地有名的檐匠师傅杨以能,从下墙脚开始,全程参与,跟他学习。</p><p class="ql-block"> 从几里外的石料场背(用背篓背)石料,为房屋打基脚。</p><p class="ql-block"> 农村建房都是打土墙屋,将黄土倒入两块木板中,三四个壮劳力叫着.:“嗨着,嗨着,唉,唉,哦依,哦依,唉,唉”的号子,用木杵将黄土层层夯实。建一栋房要分三期完成。</p><p class="ql-block"> 第一期,下墙脚,把墙土打至二米多高就要告大门过桥,告楼扶,然后停工,等墙干固后,才能继续打墙。一般要等待一二月。这期间,下雨时要用茅苫把墙苫好,以防雨淋。天晴时,又要取下茅苫让太阳照晒。若是半夜下起雨来,你得赶快上墙盖茅苫。有时遇上连雨天,刚打的新墙被雨水泡趴,出现垮屋事件,经常出现塌死人的事。父亲常说:“起屋造船,昼夜不眠。”</p><p class="ql-block"> 第二期,墙土再打二米高,平檐墙,告挑。 第三期,招山子,上梁,盖瓦了。屋的外部结构就算完成了。</p><p class="ql-block"> 房屋完工了,父亲也学会了他的第二门手艺————檐匠,即房屋建造师。</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新房建好后,没做门窗,没做楼板,没有桌椅板凳,父亲又打算自己搞定。</p><p class="ql-block"> 木匠活可不是轻易能学会的,好在太嘎公是个木匠,但太嘎公七十多岁了,早就不做木工了。父亲拿来太嘎公的木工工具,请太嘎公坐在家里指导,学习木工。白天要下地种田,只有夜晚,别人睡觉了,他还在做木工,先学会了箍木盆,箍水桶,装犁头,做桌椅。后来派去农林厂,在农林厂与任师傅一起为厂里做木工,几年下来,他的木匠手艺大进,他又学会了第三门手艺————木匠。</p><p class="ql-block"> 后来,下田到户后,家家要打家俱,木匠成了他挣钱供孩子上学的主要手段。我们读书上学的学费,是他用斧子一斧一斧的砍出来的!后来还带了许多弟子,幺叔也跟着学会了木匠。</p> <p class="ql-block"> 新屋建成后还没住,爷爷放的牛在回家的大路上失足,摔死在木林沟里。</p><p class="ql-block"> 那时正是"四清"运动,住村干部硬说是爷爷的责任,要我们家陪钱,那时家里没钱,只好把刚建成的两间新房抵押给小队做保管室了。全家人仍然挤在两间房内。他的第一个作品就这样被无情地没收了!</p><p class="ql-block"> 全家人都沉浸在悲愤之中。父亲没有被击倒。他对弟妹们说:“只要我们勤劳,就不会被饿死,屋赔了我们以后再建!"他相信乌云遮不住太阳。</p><p class="ql-block"> 拨乱反正后,姑爹找公社书记反映情况,书记说:"历史的旧帐就不算了,你们还清所欠生产队220元钱,把房子赎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爹对姊妹说:"人要宽宏大量,不要斤斤计较。″</p> <p class="ql-block"> 太嘎公七十多岁了,生活难以自理了。三个女儿出嫁了,奶奶是他的三闺女。父亲决定代奶奶为太嘎公、太嘎嘎养老送终。</p><p class="ql-block"> 太嘎公的三间老屋已破旧不堪,堂屋因欠小队缺粮款而被抵押。父亲赎回了堂屋。粉墙,装楼板,装阳楼,装房屋,做瓦烧窰,换瓦,把老房子整修一新,全由他自己搞定,他常说:求人不如求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p> <p class="ql-block"> 农村没有理发师,家里弟兄多,理发很不方便,他就买来剃头刀,为兄弟理发,也为乡亲们理发,成了义务理发师。随着时代进步,剃头刀又换成了手动推剪,电动推剪,他又多了一门赔时赔工的手艺————理发师。</p> <p class="ql-block"> 锅坏了要补,鞋坏了要修,他自制各种修理工具,成了村里的义务修理师。叮叮咚咚,一天忙得不亦乐乎。他又多了一门手艺————义务修理师。</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 先后当了两任生产队长,那时还是大集体,他带领大家春播秋收,解决温饱问题。</p><p class="ql-block"> 大集体时期,做手艺是投机倒把,是资本主义尾巴。甘坪小学没有课桌,请父亲做几张课桌卖给学校,父亲打夜工悄悄做了几张课桌,卖给了学校。后来被住队干部知道,说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被罚款。 那时,我还在医院住院,没钱交罚款,只好将家里的谷仓,晒席等农具抵给小队去了。 </p><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以后,父亲才得以正大光明的做手艺。养家糊口。</p> <p class="ql-block"> 爷爷奶奶的房屋就分给三个儿子了,幺叔拈到堂屋,三叔拈到小二间,大伯运气差,拈到正屋后面的四间私檐屋。</p><p class="ql-block"> 三叔准备结婚了,但没有房住,决定建房。</p><p class="ql-block"> 自家兄弟建房还说什么呢,檐匠,木匠,瓦匠,父亲全包了,伐木,运木他背最重的,请人打墙,他去还工,兄弟建房就是自己建房。</p> <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年,大伯也打算重新建房。大伯从小读书,后来参军,复原后在粮管所工作,后来下放到农村。从小没干过农活,身体又差,建房全靠父亲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阶段时,大伯对父亲说:“没找到几个忙工”。亲友们前期已经帮他干了几天,都说最近农活忙,来不了。这时父亲说:“我去找工。”</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农友说:“我老大明天起屋,还差几个工,你帮我去搞两天,我以后还你的工,无论是做木活还是田场的活都行或是起屋都行。"</p><p class="ql-block"> 因为父亲行行在行,别人都愿意与他换工,不多时,就找来十几人,完成了第二阶段。</p> <p class="ql-block"> 姨妈,二爹都嫁到西陵湾,建新屋时,檐匠,木匠,父亲带着他的徒弟从头干到尾,房建好后又去做门窗和家具。除了郎舅无好亲,几个舅舅,表哥表姐家建房丶打家俱自然也是父亲带着他的徒弟们从头到尾。</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名气越来越大,请他当檐匠,木匠的越来越多,可他也只是换换工,他帮别人做一天木工活,别人帮他做一天农活即可。他常说,别人刚建房,家里正缺钱缺粮,乡里乡亲,能帮则帮。</p> <p class="ql-block"> 农村养猪要劁骟,猪常生病,找兽医又花钱又误工。五十多岁的他决定学兽医。</p><p class="ql-block"> 周继成师傅不仅会烧窖,还会劁骗,每年到甘坪来骗牛,他就请师傅教他学骟牛。后来他又买来兽医书,买来兽用注射器,按医书开处方,在城里买药为猪打针治病。居然比专职兽医效果还好,乡亲们都找他看猪。后来三叔也跟他学了劁骟和看猪打针。他又学到了第四门手艺————兽医。</p> <p class="ql-block"> 农村红白喜事,起屋上梁,需要德高望重的,会安排,会协调的人来管事,乡亲们相信他,他又成了乡亲们的管事人。</p> <p class="ql-block"> 父亲走到哪里,挎包里都随装着两样东西,一把剃头刀,一把劁猪刀。到亲友家首先就问,有没有小猪要劁?有谁要理发不?</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上次到广州来,还特意带上推剪给我理发,并要把推剪留给我,说以后让王仆(我老婆)给我理发。原来父亲在家给母亲理发,母亲也帮父亲理发。</p> <p class="ql-block"> 晚年,父母跟妹妹住在恩施城里。买菜,拖地,做饭,浇花,他总是闲不下来。</p><p class="ql-block"> 早晨走凤凰山公园,傍晚去走清水走廊,下午去风雨桥同老年人打扑克,他还发挥他的专业优势,自制了打牌的小折叠桌和小板凳。他们还在屋后荒地上种了一块菜,吃也吃不完。</p> <p class="ql-block"> 父亲无论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朋友遍天下,种田有农友,打牌有牌友,种菜有菜友。</p><p class="ql-block"> 暑假,我陪父亲散步,他说:“今天去老城十字街去。“</p><p class="ql-block"> 我问:"怎么今天不去凤凰山了?“</p><p class="ql-block"> 他说:“种菜的张老头见我种菜的刀好用,也想要一把,我说帮他买一把以免他跑路。”</p><p class="ql-block"> 我们边走边聊,一会儿,他的电话响了,另一位菜友打电话说他的挖锄把脱了,要请他重装,他说:“你把挖锄放在我的工具棚门口,我一会儿回来后给你装好。”</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我们到了杂货铺,选好了刀,父亲准备付现金,我说:“我用微信支付。”父亲说:“又用你的钱。”我说:“很少陪您散步,小时侯花您的钱,现在当然要花我的钱了。”父亲开心的笑了。</p> <p class="ql-block"> 前两年,父亲想学智能手机,母亲说:“老年人就用老人机,你学得会智能手机么?"凭我对父亲的了解,他肯定能学会。</p><p class="ql-block"> 我说:“学会了智能手机,可以与我们天天面对面聊天。”父亲听到后高兴极了。然后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父亲的辞典里就没有“难”字。</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笔记本上记下操作步骤,然后反复练习,一个星期就会使用智能手机接听电话,发微信,看新闻,看天气预报等。</p><p class="ql-block"> 他以前喜欢看报纸,现在就看手机新闻,天南海北的事他都知道。母亲不识字,他就念给母亲听。</p><p class="ql-block"> 他也成了我们宋氏家庭群的"总舵主",我们在群里聊天,他虽然不发言,但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了然于心。</p> <p class="ql-block"> 幺叔住着宋家的老房子,在他手里没有建新房,到了他儿子手里,老房要拆除重建。快八十岁的父亲听到消息后,立即从恩施赶回甘坪,为堂弟鹏飞岀谋划策,指导建房。</p><p class="ql-block"> 他总是闲不住,也不知道自己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还争着帮他们干活,一去就是一个多月。</p> <p class="ql-block"> 父亲徒弟遍天下,有学瓦匠的,有学木匠的,有学兽医的。有的成了房企老板,有的成了兽医站长,有的成了养猪专业户。过年过节,家里总是热闹非凡,师徒相聚,津津乐道地谈论着遇到的各种技术难题。他把技艺全部传给了他的弟子们。</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待他的徒弟就象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既严厉又慈爱。在技术上,精益求精。为人上,要宽厚诚实。</p><p class="ql-block">徒弟的儿子在宜昌结婚,他得坐飞机去吃喜酒。弟子世安打来电话,要他去指导他做寿木,漆寿木,我们担心他年岁己高,不想他出远门,可他高兴得不亦乐乎,第二天就乘车去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对亲友更是全力相助。</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无比快乐的人,帮助别人是他最大的快乐。</p> <p class="ql-block"> 父亲只读了两年书,他看兽医书时经常有不认识的字问小孩们,问完后不无遗憾的说:“可惜我书读少了,拼音也不会。"</p><p class="ql-block"> 父亲对待他的子女是既严厉又慈爱。读书时,我们有半点懈怠,他都会严厉批评,常对我们说:“我想读书而没有机会,我再苦再累也要让你们读书,若你们在学校不努力读书,小心我的条子!” 父亲硬是用他那不曲的脊梁,托着我们姊妹都上了大学。</p><p class="ql-block"> 我们参加工作,成家立业之后,每次见面都嘱咐我们,要把工作搞好,把家庭搞好,把孩子教育好。</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手艺在他的子女中遗憾地失传了,但他的吃苦耐劳,不怕困难,勤俭置家,乐于好学,善于思考,永不言弃,真诚待人,乐于助人,乐观大度的处世为人的精神和态度,永远不会失传!</p> <p class="ql-block">(文章于2019年父亲节前后写成,2024年父亲节新增)</p><p class="ql-block"> 过完父亲八十岁生日,母亲对父亲说:“我要走了,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不久,母亲重病住院,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 父亲和母亲同甘共苦,一生相濡与沫,恩爱一生。年轻时,父亲在外做手艺挣钱养家,供孩子上学读书。母亲在家做农活,养猪,照顾孩子,把家里搞得红红火火。到了晚,两人相依为伴,形影不离。父母告诉我们,只有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家里才会兴旺发达。若是家里扯皮闹筋,夫妻同床异梦,就是败家的征照。</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很长时间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每当提到母亲,他都泪眼汪汪,说母亲跟着他吃了一辈子的苦,正到享福时人又走了。如今八十多岁了,儿子孙子都各自有家了,母亲也走了,他把全部心思都转移到屋后的那块菜地上,把种菜当成了他的快乐和精神寄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