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温暖的人走了

马踏飞燕

　　今天一整天都没缓过神来。

我的老领导，我的良师益友，退休不到三年的张登熙副书记倒在登山道上，再没有醒来。

听到这个消息我愣了很长时间。端午节前我们还相约小酌几杯，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吊唁的人络驿不绝，人们无法相信，生和死的距离竟短得只有一步之隔。早上他还在吆喝着同伴爬山，几个小时后就不顾妻儿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径直地飞向云端，拉不住，扯不回，甚至一行清泪，一个挥手都不留给。

我再见他时，他挂在墙上。温和的脸庞，温润的额头，温柔的目光，还有那扬起的嘴角，刻进我们心版的永恒的微笑。

        这个初夏的风凉爽得叫人心醉，阳光挤进每个角落，催促着每片叶子溢淌着绿色。二十年前，我们在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相遇的。他是众兴中学校长，在省教育学院校长班学习，我在这所学校进修，刚刚安葬完孩子的母亲。

        在月影婆娑的林荫道上，他听完我的故事，说，打击不可怕，可怕的是被击垮，路正长，小车不倒只管推！

        他仿佛看出我想换个环境的心思，坚定吿诉我：“我这儿，随时欢迎你来！”

        人在困境时，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改变命运，更何况张开的是坚实的臂膀呢？

        在绿意盎然，生机蓬勃的夏日，我感到一位邻家大哥站在我身后，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于是胆子大了一截，勇气增了许多。

         真是有缘。几年后，张校长调到我的单位任职，并且分管我们部门。近距离接触，使我深切感受了长者的温度。

        他是和蔼的，从未见过他恣肆发脾气；他是亲切的，脸上总是写满笑意；他是幽默的，抖落的包袱总能响透心房；他是坦直的，就是酒桌上宁愿多喝也不“偷巧”；他是宽容的，你很难听到他在背后对人指指点点；他是热情的，谁需要帮助他总是竭尽所能。

        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多学生围绕你转？

        他自豪满满的说，想学生所思，听学生所诉，给学生所要，导学生所行，学生就会感激你，就会记得你一辈子。

         今天，他的梁园中学学生，他的众兴中学学生，他的城关中学学生，听到这一噩耗，无不错愕，大家怎么也不相信，一位活力四射的张老师，一位热爱生命的张老师，一位能量满满的张老师，怎么就不辞而别呢？

        那时，学校的德育活动很多，在他的领导下，大家做起来并不感觉累。每周一，开个碰头会，总结上周做的事，梳理下周要落实的任务。他开会从来不居高临下，发号施令，也从不批评人。工作需要弥补和加强的，他会停下手中的笔，摘下老花镜，盯着你问：“你觉得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激发我们去动脑筋，想法子，他稍加点拨，路子就呈现在眼前。会议快要结束，他习惯给每位同事再续一点水，边续边笑说：“大胆做，要费用，我去找校长；要人力，我帮你们协调；需要吵架，我帮你们去吵！”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然后我们就是卯足劲儿做事。

        他分管我们工作时，我们最出活，也是最快乐的。

        有段时间，盛传他要到另一所学校执掌帅印，可后来没有声音了。一次闲聊，他对我说，“老弟，我想往后站站，好让你们年轻人冲锋陷阵。”我知道，论他的能力和人格魅力，完全应该再得到重用，可是太阳徧徧吝啬他的光芒。我挺惋惜地问：“不感到委屈吗？”他的脸上掠过一层簿云，很快又是从容的笑靥：“属于你的夺不走，不属于你的抢不来。”

        那次，他告诉我，想接手一个补习班，为儿子上合肥学院的2+2班挣点学费。我只知道教书穷，但当校长那么多年也穷，多少让人有点意外。

        张老师出去办学，引来不少非议。可我一直很理解，一位父亲想给家人以温暖，可囊中羞涩，怎么能温暖起来呢？更何况他以他的知识、经验、能力为社会做事，又有什么可非议的呢？

        他退休后，我们也常碰到。要么在晨曦刚露的路上，他急匆匆赶往补习班，去催促学生们起床；要么在星光熠熠，万籁俱寂的夜晚，他骑着电动车下班归来。每次像旋风一样：“老弟好！”

        端午节前，他特自跨进我的办公室。他知道我遇到了堵心的事。“别抱怨，我来出点力！”在听完我的倾诉后，他不仅是安慰，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关心和支持。

        那次我留他喝两口，他说，今晚不行，中午已经小酌几口了，不能接着来，对健康不好。过几天咱们再畅饮几杯。

        没想到，这一约定竟成了无法兑现的承诺。他怎么会不辞而诀呢？

         他的刚参加完高考的学生还拿着志愿表等着他指导志愿呢；他的历届学生们还等着向他汇报工作上新业绩，生活上的新幸福呢；他的中师同学刚办完四十年聚会，他的精彩发言还在耳畔回荡，他们还等着五十年、六十年再聚首呢。

        尤其是他的夫人童老师还指望着他带他去看山看水，看云卷云舒，看晚霞铺满天空呢；他的儿女陆续成家立业，但立足尚未稳当，还等着爸爸的指点，爸爸的唠叨，还等着看到操劳一辈子的爸爸享受天伦的快乐和幸福呢。

        有作家描述死亡是幸福的，像慢慢坠入柔软的洞体，像驾着白云飞向澄静的宇宙。他的死亡方式也是幸福的，没有久病床上的病痛的呻吟，没有医生刀枪剑戟的折腾，没有血色尿色肆意的泛滥，而亲人会因这种诀绝的离开方式久久为痛，难以释怀。

        张老师说过，他喜欢我的文字。可是我却未曾为他写过什么，当今天我把这些文字呈给他的时候，他再也读不到了。

        相约小酌，相约为我出个力，相约读我的文字，这些温暖的相约，他在那边还记得吗？

        他把温暖留给了身边的人，天堂那边会为他准备一个温暖的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