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晶晶 （原创） 小说 《大众浴“辞”》

穿林海刘晶晶

作者简介

刘晶晶 男

出生：1952年

曾任：文工团编、导、演

原本溪市文联组联部工作，本溪市作家协会秘书长，本溪市文联《溪水》文学杂志社小说编辑，著名作家舒群的秘书。

在《鸭绿江》《北方文学》《东北文学史料》《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中国文学史资料全编》《文史精华》等报刊杂志发表过小说、散文百万余字。著有长篇小说《战争与性荒》，中篇小说《最后一片净土》《借个绿草地》等。

现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舞蹈家协会会员。

小说｜裸浴图

原创：刘晶晶

龙泉汤浴池离菜市场不远，门脸儿不大，紧挨着药房，“龙泉汤”三个大字，是用玻璃钢塑造的，然后用钢筋固定在门脸的平台上，浴友们没有管它叫澡堂浴池的，开口闭口就是三个字——龙泉汤。

　　亮瓢是这里的老主顾了，他从机电厂买断之后，再想回厂里的澡堂子洗澡，门儿也没有了，厂房都扒了，哪还有澡堂？在工厂天天洗澡习惯了，现在一天不洗澡，身上就痒痒，但是哪个澡堂能让你白洗澡呢！老浴友们有个约定俗成，选定星期二、星期五到龙泉汤泡澡，泡澡是次要的，主要是图个热闹。

龙泉汤七点半开门，亮瓢七点就在门口等着了，玻璃门让他拍得山响，“你个大头宝，我就知道你在那偷工减料呢，快开门！”啪啪啪啪啪啪……大头宝知道再晚两步玻璃门就要碎了，他赶紧从地下室往上跑，“来啦来啦，祖宗啊，来啦，亮瓢啊，你这是干什么？我开门的时候你不来，我刚下去你就来。”“少废话，我怕你池子刷不干净，你去干零活，我来刷池子！”亮瓢挤进门就往地下室冲。“嘿，我说亮瓢啊，咱公事公办，这可是都有监控啊，老板都能看见。再急你也得把票给了呀！”“你看你那抠抠搜搜的样，老子是蹭吃蹭喝的那个主吗？给你！”

　　亮瓢是在龙泉汤这个范围内的外号，在其他场合叫什么外号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他贵人不顶重发，油锤灌顶，锃明瓦亮，头上像顶着一个刷着亮油的干瓢。他姓什么？叫什么？谁也不知道，都知道他脱得一丝不挂时就剩下一个亮瓢了。

亮瓢用长把马莲根的刷子刷池子，然后用胶皮管子使劲呲水，池子刷的真干净，放完热水之后没有一点浮沫，一汪蓝洼洼的清水，温水池四十三四度，热水池五十一二度，亮瓢也出汗了，这在大冬天里是难得的好运动。再说了，夏天都到江河湖海去游泳，谁还上你澡堂里边泡澡啊？

　　众浴友们也都纷纷亮相了。热闹的场合是更衣室，凹形的三面墙立着更衣箱，中间一长条桌，上面摆满了茶具，暖壶，象棋。人造革的大平椅，坐在外面换衣服，坐在里面靠近长条桌喝茶水，出入口的另一面墙，柜子里摆放着方便面、饮料、洗漱用品、毛巾、牙膏、洗发水、沐浴露等代卖的物品，柜顶上放的一部大电视机，遥控器在长条桌上，谁愿意看哪台看哪台，频道摇得是天花乱坠。

浴霸们每人拎一个澡篮子，搓澡巾、搓脚石、指甲刀、修脚盒必带，都抢着头一水，有钱的还要抢第一个御用搓澡人，然后品茶，抽烟，吹大牛，不泡上三个小时，那都不叫在外面大澡堂子洗过澡！图的就是一个洗澡文化，你管它俗还是洋？高兴乐呵就好！

　　一群光腚拉叉的裸浴图，胖瘦高矮，戴金链子的，纹身的，肚子上拉链儿开刀的，大嗓门儿呼号喊叫的，臭棋篓子悔棋的，吞云吐雾吹牛的，品茶品出好滋味咂嘴儿的，看电视抢台叽叽歪歪的，抱怨工资不公的，传播小道消息的，一个个全裸着，上下一丝不挂无牵挂，在哪个地方，哪个场合，能这样赤条条无拘无束呢？

亮瓢爱泡热水澡，热水要在四十六度，水温不能两层皮，池壁上不能有气泡，他是用大落叶松跳板，把热水池的池水从五十度左右，搅拌到四十八度，厚重的大木板子让他翻转的得心应手，板头都刺毛了，热气蒸腾，池水翻花。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澡堂子里的天花板，只有两个热水池子上面没有水滴，你在搓澡床上被搓得秃噜皮时，可能不时会被天棚上掉下来的水滴击醒，但是你从灼热滚烫的热水池中，轻移臀部，坐在池台上，绝对不会有水滴从天花板上滴落。脖子下面的皮肤烫得泛红了，过了一会儿，细密的汗珠渗出，这种热爽，只有自己能体会到，六十多岁的人了，泡热水澡时间太长会有危险，当然也消耗很大的体力，亮瓢不管那个，嗷嗷地喊大头宝，水凉了，赶紧加热水！热水池三次加热，三次搅拌成四十八度，亮瓢泡了三次热水澡，又在桑拿浴房里蒸了三分钟才出来了。

　　亮瓢就觉得今天大头宝有点反常，他看人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地，插在暖瓶上面的加热器，都吱吱叫唤了，他都置若罔闻，是什么让他总躲避这些比家人还熟络的浴友呢？亮瓢唤来大头宝，递给他一根软包大中华，大头宝还是像往常一样把它夹在耳朵上。“你看你那个熊样儿，一天到晚抠抠搜搜的，攒下那么几根烟能富裕吗？老板一个月给你三千块钱，加上你退休金，一共七八千块呢，你想上对面女澡堂子去花呀？小心让你老伴儿把你阉了！”“亮瓢”，大头宝说话了：“是那两位南方的搓澡师傅，明天就要走了。”“什么？是你老板克扣他们的工资吗？”“不是，十五元一位的搓澡钱，八元归他们，七元归老板，每天按搓澡牌结算，一分钱都不带差的。”“那差哪儿呢？”“你洗完澡就知道了！”大头宝不愿意说出根由。

一个澡堂子能出什么事？又不动迁，又不挪窝，不就是按部就班，天天洗澡吗？亮瓢没当回事，还像往常一样，斗茶、品烟、呼天喊地的吹大牛，如果不和大伙光腚在一起闹呵，这好日子就等于白过了。

　　中午十一点半了，大家收拾收拾都要回家吃饭去了，一个个溜光水滑，人模狗样地在前厅散汗。大门的玻璃上贴了一个告示，到门外才能看清楚，大家出了门之后顺便溜了一眼，我靠！！龙泉汤要停业了！这是刚出正月，在二月二那天就停业，这个胆大妄为的老板敢压住龙头，告示还讲让把个人的物品全部带走，十五日之内退还浴客的浴票，过期不候，没有停业的原因。这一拨穿上衣服的老爷子们炸锅了，这市区内就剩下这么一个大澡堂子了，其他都是洗浴中心，游泳池，温泉度假村，根本不是我们上了年纪老人的洗澡地方，我操他妈！这是要把我们最后一点的快乐给抹杀了！没办法，生杀大权在人家手里，只好听之任之了，赶紧回去拿紫砂壶，茶具，象棋盘，再把那个联票给退了。大家嗷嗷地骂街，老板不在这里骂给谁听？只是出口气就算了。

亮瓢是个耿直汉子，天天堵老板的汽车，一连七天没看见龙泉汤老板的影子。上午十点钟，在小区门口堵住了老板的奥迪汽车，亮瓢两只大手扎开，怒目圆睁，油头发光。

老板放下车门玻璃，探出半个脑袋，笑着对亮瓢说：“大叔，找我有事吗？”

他的一笑把亮瓢给问蒙了，“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为什么把你爸传下来的龙泉汤给关了？”

“因为赔钱，不挣钱，我经营它干什么？”

“有我们这么些个老主顾给你捧场，怎么就不挣钱？”

“你们八块钱一张的联票，在我的澡堂子里一泡就是半天，你在饭店，在麻将室，八块钱能玩半天吗？加热一池热水需要多少钱？你一个人就需要加热三次！喝茶的热水、桑拿房加热，租房费、排污费、工人工资、水电煤气费、税钱，我根本就不挣钱。”

“你上下嘴皮子一动就停业了，你让我们这帮老哥们上哪玩儿去？”亮瓢替老哥们打抱不平。

“当年还是政府号召我爹他们大办公众浴池呢，那是政府为人民谋福利的惠民工程，现在是市场经济，政府要的是税收，我们要的是盈利。你们想玩可以到公园、市图书馆、社区，不要钱的地方去玩啊！”

“政府已经给大众浴池，早餐点，小卖店等等非营利或者薄利为百姓服务的小私营企业，已经减免税了，我们就想在大澡堂子里泡澡，光腚拉叉的随便惯了。”

　　“大叔，挣小钱儿，累的要死的大众浴池，我是不想干了，哪个傻瓜愿意挣小钱儿，就让他去干吧！我新建的龙泉汤温泉洗浴游泳度假中心，再有两个月就开业了，洗澡、游泳、泡温泉，娱乐，休闲，吃喝拉撒睡什么都有，到时候还欢迎你们这些老主顾去捧场呢！”

“多少钱一张门票？”

“优惠价，四千元七十张门票，单卖一张门票六十六元，便宜！这在市内是最便宜的价了。大叔，我还有事儿，哪天我请你吃饭再唠。”小老板挥挥手，开车走了。

亮瓢从此郁闷了，隔三差五提溜个澡篮子，满大街转悠，再想找到随心所欲一丝不挂的快乐，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