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六安阿福

栽秧

父亲

水田

秧苗

背影

一步

弓着腰

倒退

女儿

夕阳

周六早上，女儿要我配合完成语文老师布置的亲子作业，她向我朗诵朱自清的散文《背影》，我呢，写一篇听后感。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女儿开心的站在我面前，急匆匆地开始诵读，平淡的语调中，听不出她心中有任何波澜。但那个“肥胖的，清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蹒跚着走过铁路、爬上月台买橘子的背影”，在我眼前却幻化成另一幅景象，“夕阳映照下，低着头、弓着腰、一步一步倒退着栽秧的背影”，那是我的父亲。

父亲是皖西小山村一个地道的农民，高高的身材，瘦削笔直。但自我记事时起，不苟言笑，话很少，是父亲给我的记忆。他不是在家里几亩水田中劳作，就是屋后山洼里几丘山地里耕种，留给我的只有他进进出出忙碌的背影。毕竟，那时我兄弟姊妹四个人，全都在学校读书，弟弟读小学，我和两个姐姐读中学，家里的生计全靠父亲两只手在操持。农家田地上的活儿，耕田、犁地、播种、栽秧、褥草、除虫、收割....一茬接着一茬，从春到冬，从早到晚，就好像永远也忙不完。“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我那时从这句诗里读到的不是诗人的愉悦悠闲，而是父亲劳作的艰辛。

 那一年，我和女儿此时一样，正读初三，也恰是农村农忙栽秧的季节，每家每户都如打仗一样。毕竟耽搁栽秧，就可能误了一季的收成，那可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在水田里栽秧，是非常考验体力的。一个人同时可以栽四行秧苗，每行之间还要保持一定的间距。要求栽秧的人以将近九十度的直角弓着腰，一步一步的倒退着，左手拿着一大把嫩绿的秧苗，并用左手食指和拇指不间断地将一颗又一颗秧苗捻出来，右手则不断将捻出来的秧苗栽在水田里，如此一颗颗、一行行循环往复的栽下。一亩水田，可能要栽好几万颗。栽秧的时候，头顶是夏天炙热的太阳，脚下是热腾腾的水和淤泥，还有听不得水响的叮人的蚂蟥和飞来飞去吸血的牛虻。如果没有非常好的体力和忍耐力，栽秧一会儿就受不了。由于栽秧是重体力活，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还有母亲，体力都不行，父亲就一个人承包了家里几亩水田的耕田、耙田、栽秧的事。秧全部栽好，父亲要没日没夜的忙上十多天。

记得那天下午学校放学迟，到家的时候太阳快下山了，母亲叮嘱我送一壶凉开水给父亲，他整天都在水田里忙活。远远的，还没到田边，我就看到了父亲。夕阳映照下的水田，波光粼粼。父亲弓着腰，左手攥着一把秧苗，右手不断地将秧苗栽在水田里，随着父亲不断的倒退，一颗颗的秧苗被栽在水田里，一行又一行的绿色不断地在他前面延伸，之前黄褐色的水田一大半已经披上了淡绿色的衣装。走到田边，我看到一步一步倒退着向我走来的栽秧的父亲，仍然是倒退着、低着头、弓着腰，两手不断的忙活。也许是已经忙活了一天，父亲每栽完几行秧，就缓缓的、艰难的将腰伸直，一手抓着秧苗，另一手扶着腰，站在水中休息一会儿。在夕阳的余晖中，父亲直立的背影在水田的波光中，显得格外伟岸。 随着父亲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看到早上母亲为父亲准备的浅色汗衫上，早已经是泥点斑斑，一道又一道的汗渍印在上面，除了汗渍之外，背部好像还有几块血迹，这肯定是牛虻袭击的结果。从后面看，父亲裸露的双臂，早已经被太阳烤得黝黑， 双手和腿，则明显发白，仔细看，有一些浮肿，还有不少结着血痂的伤口，这应该是整天都被水泡和被蚂蟥叮咬的结果。终于父亲到了岸边，我听到他长长的喘了口气，慢慢的挺直腰，一回头看见了我。

 “你来干嘛？赶紧回家做作业去，你现在学习就像栽秧一样，耽搁不得。秧栽不好，只是误了一季的收成，书读不好，要误了一辈子的”，父亲不悦地说。我赶紧把水递给他，一转头，眼泪夺眶而出。

我总算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跳出小山村走进了大学。毕业后在城市安了家，为了自己的所谓事业，一年一年，忙忙碌碌，和父亲除了平时的电话联系，就是每年除夕回老家的相聚，虽然几次想安排父亲到城市里一起居住，但总被他以不习惯为由推脱。浑然不觉中，父亲已经来到耄耋之年。五一假期，我又专程回老家，再次想让父母搬过来，父亲仍就是执意不肯，说他真的舍不下一辈子居住的乡土，只要我和女儿好，只要我们兄弟姊妹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临走前，父亲说他和母亲在家闲不住，以前的田里，没有再栽秧，而是种了许多蔬菜。红的辣椒，绿的韭菜，也正赶上了蚕豆豌豆成熟的季节，执意要到菜地里给我采摘一点带回去吃。看着父亲挎着菜篮，慢慢地往田的方向走去，花白的头发在五月的阳光中特别耀眼。 “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爸爸，我读完啦，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啦。”，女儿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是的，我也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幅隽刻在夕阳中的背影。可是，亲爱的女儿，在你的心中，我留给你的是什么背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