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退休后,身处异乡,忙里偷闲时,会情不自禁地站在思念的巅峰,向着遥远的衣胞之地深情眺望。</h3><h3> 这里是我呱呱降生的地方,也是滋养我成长,立志改变贫穷,改变人生命运的地方。在这里,有我童年时代没有吃,没有穿,拎着一只破碗讨饭流浪的生活轨迹;在这里,有我起五更、睡半夜、穿草鞋、背篓子、扛耙子,远赴荒滩草地打草做饭的足印;在这里,有我在暮色苍茫,夕阳西下,酷热难耐的夏日夜晚与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凌晨,在眨吧眨吧的洋油灯下拐磨的踪影。</h3><h3> 我出生于农村,成长于农耕年代。艰苦的岁月,磨制生活的窘境,在我生命的年轮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痕迹承载着过去,记录下历史,虽历经星斗转移,岁月更替,反而被时间冲刷变得更加清楚。</h3><h3> 四十几年前晚秋的农村,夜幕降临,凉风习习,寒意浓浓。赶牛的号子声,舂碓的咚咚声,拐磨的呼隆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漆黑夜晚的交响曲,石器音乐的大合唱。尤其是拐磨的呼隆声,犹如遥远天空中的闷雷,在忽明忽暗的洋油灯下,透过茅草房、“丁头舍”,穿过曲折幽静的小路,响彻村头,传遍荒凉的田野,传向遥远的天空。</h3><h3> 拐磨,对于我这样年龄的人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在我十四、五岁前,因为生产队里户头多,舂碓、打碾子需求的农户也多,往往要提前排队等侯。我家由于有一台老祖宗留下来用了大几十年的石磨,就很少去排队等侯。每三两天在家拐一次磨,不是粮食脱壳,就是磨面、磨豆渣子。拐磨成了农村人日常家务活。</h3><h3> 磨与碾子、碓一样,是刀耕火种之后新石器时代末期人们用来解决粮食食用问题的器具。象稻子、大麦、高梁等带壳子的粮食,要通过礁、碾子、磨加工后才能食用。磨由两块厚度大致相等的园石和磨杆、磨担等组成。两块磨石相结合的平面镌刻成有规则的“磨齿”,通过“磨脐”(也称磨轴)紧密结合。上磨石上还凿有直径两公分左右的园孔,用于替加粮食(农村人称喂磨)。拐磨人通过磨担推拉的往复运动,带动磨架与上磨石,围绕固定在支架子上的下磨石作逆时针旋转运动。上磨石旋转一至两圈喂磨人替加一次粮食,粮食通过磨的旋转和碾压,渐渐地脱壳或形成粉状向外溢出,最终达到能够食用的理想状态。</h3><h3> 我记得,在我十来岁时,父母亲就带着我拐磨。在没有“三转一响一咔嚓”年代(即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照相机),白天忙,拐磨需利用阴雨天、晚上或凌晨时间,我与父母亲同起同睡,一起拐磨,把最近一二天要吃的粮食磨好,防止白天忙没有时间拐磨而没饭吃。</h3><h3> 拐磨是个技术活。象稻子这样的带壳粮食,磨得太过,会将米磨碎,磨得太轻壳子又下不来。“喂磨人”要掌握好节奏和力道,每次替加的量要适度,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带壳子的粮食每磨一次要找溜巷风扬去己脱落下的壳子或用簸箕将壳子簸出去,对没有脱壳子的粮食上磨再磨,直至壳子完全脱落。</h3><h3> 拐磨是个力气活。我当时虽然年龄小,力气不大,但在拐磨时搭个手,一是能减轻父母亲的体力透支,二是可以分散他们在极度贫困条件下身心疲惫的注意力。拐磨时两手紧握磨担连续推拉,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下来也会觉得腰酸背痛,夏天还要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把汗。</h3><h3> 拐磨是个脏活。除脱壳粮食之外,在磨之前,一般经反复晾晒,晒到嘎崩了脆,才能磨得好,磨得快。但在磨的过程中又会产生粉尘,拐磨人头发、眉毛、胡须、衣服往往会沾上很多粉尘,显得脏乎乎的。</h3><h3> 磨是石器时代的产物,生产力水平的象征。拐磨在我幼年的时光,稚嫩的心灵中打下了烙印。使我懂得生活中何谓艰困,何谓疾苦,何谓窘境。磨制时代的生活,磨练了我的意志,温润了我的心田,更陶冶了我的情操,激发我立志成人,奋发进取,自强不息,艰苦奋斗,永不停顿的精神。今天,拐磨时代己成为历史,但拐磨的呼隆声却在我的耳边经常回荡。</h3><h3> 二○一九年六月于南京</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