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旧事

适之

今天，2019年6月7日，星期五，农历巳亥年的端午节，也是2019年度高考的第一天。嘴里吃着糯米粽子，眼睛看着高考新闻，心里有话想说，唠叨一番，如有打扰，各位别烦，尽请见谅。

说起高考，感慨无限。话说公元1977年下半年，邓公重出江湖，高瞻远瞩，拨云见日，力主重启科举之门，到后来不久的1979年的春天，他老人家又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这两桩大事，对我们这个多灾多难命运多舛的民族来说，都意义非凡。今天咱只说高考，不谈画圈，那个题目忒大，一言难尽，也与粽子无关。

77年，是我知青回城后的第二年，一时间，脱下沾满泥土的知青标配——发白的旧军装，换上了劳动布工作服，每天戴着上海牌手表骑着永久自行车招摇过市上班下班，每个月还拿上了二十一块钱的人民币，又谈上了女朋友，顿时觉得回城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屁颠儿屁颠儿的在大集体所有制的建筑公司政工科干得蛮劲儿。某日，忽听说恢复了高考，觉得很好奇，很神圣，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底子，跃跃欲试，便约了几位工友一同报了名，想去试试水有多深多浅。因此而言，77高考对于我来说，多多少少含有凑热闹的成分在里面，有这种思想做主导，抱着玩儿票的心态去参加非常严肃的高考，就预示着自己很有可能成为一个打酱油的路人甲。

77高考科目有四门——政治、语文、史地、数学。掐指一算，自觉这四门功课还不算深奥，语文，是我的不二强项，高中毕业时，我的作文是全年级的两个满分的其中之一，况且毕业后一直没有丢，读书的爱好始终伴随着我，上山下乡时还坚持着读群书和诵诗文，自我感觉良好；政治，我恰好在政工科上班，那个年代还是很讲阶级斗争和政治挂帅的，我每天手头的活儿就是组织学习文件报纸，整天讲政治学政策，也给自己灌输了满脑子的主义思维和斗争意识，这一门也不成问题；史地，天南地北，山高水长，古往今来，改朝换代，这些都是死东西，找点儿复习资料，临阵磨枪死记硬背突击一下，应该也差不多；数学，麻烦事儿，上学的时候就对数理化不屑一顾严重歧视，造成偏科，用后来的话说，就是“瘸腿儿”，要命的是数学可不是在短时间士兵突击靠死记硬背可以解决的事情，有点抓挠。

那时工作繁忙，没有时间也没有请假专门复习功课，只是利用业余时间或者忙里偷闲，集中全力把历史地理知识背了一些，而恰恰没有在最要命的数学科上下点儿功夫。老人家教导我们，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可我既没有谋划战略，又不讲究战术，掂着一杆没有填满子弹的家伙就昏头昏脑的上了前线冲锋陷阵。

那年我的考场在人民路小学。考场一人一桌，二十多岁身高一米七五的大小伙子坐在二年级小学生的座位上，憋屈又可笑。四十多年了，脑袋有点生锈，记不得先考的是哪一科了，好像是语文。开考的铃声一落，卷子发到了手里。打开后上上下下扫了一遍，不禁哑然失笑，切，这就是传说中高深莫测的高考试题？对于这些介乎于初中与高中水平之间的东西，还是信心满满的。把所有题答完，又在二选一的命题中选定了《我站在毛主席纪念堂前》写作文。全部做完后离结束还有十五分钟，交卷，走人。走出教室，发觉偌大的校园里还没有人出考场，便颇有几分得意。

第一科考完后，信心倍增。第二科政治，感觉题更简单，答的很6。交卷时还剩余差不多半个小时，出了教室，环顾考场，四周空无一人，带着几分洋洋自得，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家。

再考，史地，顾名思义，是将历史和地理合作在一张卷子上。由于考前在这两门功课上下了一番功夫，所以题答得相对也很轻松，也是早早就交了卷。我有一个习惯，但凡每逢考试，只要答题完毕，就一分钟也不想待在考场，一般都是检查一遍后，即刻交卷撤退。这一方面是多少有些自信，另一方面也是感觉考场的气氛多少有点压抑。

语文、政治和史地三门考完，我的心情并没有完全放松，因为我的弱项——数学还在最后等着我，它或许将决定我的命运。第三天上午，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入了考场。

果不其然，拿到数学试卷立马就傻了眼，一张试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从头到尾，竟然一道题也不会做，大脑蒙圈断片，呈现一片空白，完全处于痴呆状态。真没有想到自己的数学居然这样对不起老师，唉，咋滴也不能交一张白卷，再说也不兴张铁生式的英雄了，咱这堂堂的高中毕业生也丢不起那个人，抓耳挠腮的抓狂，万般无奈中硬着头皮拣了一道最简单的因式分解题，提起笔分解来，挠着头分解去，最后的答案是＝1。

答完这道分值只有可怜的2分的题，再也找不到其它会答的题了。那时候监考还不像现在这样严格，考生们小小的交头接耳甚至是小声的相互询问，监考老师视而不见。我环顾四周，见到也有不少考生像我一样也在抓耳挠腮，自己多少感到有些安慰。我看到旁边的一位老兄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奋笔疾书在试卷上做文章，看样子也想当一回白卷英雄了。这时，我身后的先生用笔杆轻轻捣了我几下，我回过头来，看到他也是只答了那道因式分解题，他用笔点着题，想和我对一对答案，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圈，那意思他的答案是=0，我竖了竖食指，表示应该是=1，他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否定的表示。但我坚持了自己的答案。这么好的天赐良机，我居然轻易的放过，事过多年后想来，这是我一生中最愚蠢的一个决定。

数学考试对于我来说度日如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我不得不起身交卷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77高考结束了，我的大学梦也结束了。一门一塌糊涂的数学考试，彻底击垮了我先前三场考试积攒下来的所有自信，胸中惟余沮丧。可恶的数学，在我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从那天起，在我以后大半辈子的生活中，时常会梦到参加考试数学，而我总会在万般困窘的无解中被“难”醒，而不是被惊醒，这个梦境一直萦绕在我的睡梦中，甚至延续到现在仍然还会经常出现。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个真正的脑残，右半球极度发育不良，残联应该给我发一张残疾证。

数学带给我的伤害如此之深刻，倒不仅仅只是因为考了零分，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在随后不久接到了体检通知书，这就意味着我的高考成绩在除去数学之外，仅仅其它三门科目的总和，已经达到或者说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录取分数线，而恰恰就是因为被数学拖了后腿。当年，正在市郊插队的大弟弟建钢也参加了高考，他也同时收到了体检通知书。“王秘书长（大院人对家父的习惯称呼，其实在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的老爷子尚未解禁复出）家的老大老二都考上了大学，王家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这一爆炸性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我家所在的市委市政府家属大院，邻居们纷纷带着羡慕的神情向我的老爸老妈道贺，那一阵子，老爸老妈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难以掩饰的笑容。

兄弟俩同时参加高考并又同时参加体检的事件让父母很是自豪，笑意写在父母的脸上，而我忐忑却藏在我的心里。我在不安中默默等待，等待着或许可以出现一个奇迹或者惊喜。体检后填写录取志愿时，原本野心勃勃非北大南开武大中山不报的我，因为数学砸了锅，也只能降格以求了，第一志愿咬着牙报了郑州大学和开封师范学院（后来的河南大学）中文系，第二志愿报考的了新乡师专中文系，第三志愿是新乡师范学校大专班中文专业。

某日，弟弟接到了新乡师范学院（后来的河师大）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而我不出意外的没有被录取，奇迹最终没有发生。后来得知，当年的录取政策虽然较为宽松，但规定凡有一门功课缺考或零分者，均不予录取。如果那一道数学题答对了，或许……。或许什么，人生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或许，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俺家的老二和老三就有很有准备，一个新乡师范学院化学系，一个兰州大学现代物理系核物理专业。不过，很多年后我遗憾的偶尔得知，77高考时我的作文得到了高分，甚至被列为当年新乡市高考的十大范文之一，只因为糟糕的数学成绩，即便是范文也变得毫无意义了。我始终没有想明白，非得让那些学习纯汉语言文学的文科生还有那些吹拉弹唱的艺术生和跑步打球的体育生去考数学，到底有多大的意义？

高考过后，名落孙山的我照旧两点一线上班，不失时机的谈恋爱，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养家糊口，按部就班的阔步与大多数人并肩走在世俗生活的大路上，没有再去挤高考那条独木桥。

今天，一年一度的高考又开始了。四十年过去了，这条曾经被称为“独木桥”的人生之路，已经变成了千军万马蜂蛹而上的康庄大道，曾经被尊称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如今也加入了四处求职的待业大军，曾经价值千金的大学文凭，像是时下的人民币，已是大幅度的贬值缩水，看来历史也会和人们开玩笑。看着网络上关于高考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类信息，华发已是满头，遥想当年参加高考的经历，不禁生出了这么多感慨，啰里啰嗦一大通，到了最后，老汉我最想说的只有一句话——千万别拿高考当儿戏！

我之所以这样说，不单是因为自己当初没有把握好机会，去认认真真复习功课，全力以赴参加堪称史上最容易的一届高考，错过了接受正规全日制高等教育的大好时机，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浑浑噩噩混了大半辈子，黄土已经埋到脖子梗，经历了一场场的风花雪月一次次的云卷云舒一波波的大浪淘沙，眼瞅着前前后后一茬又一茬的人他们各自不同的命运和归宿，终于整明白了上大学的意义。对于一个人来说，一生中如果能有机会接受正规的全日制高等教育，去历经一场校园书香之气的熏染，其意义不仅仅只是之于一纸文凭的虚名短利，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让你登上思想的高地，可以让你抵达认知的彼岸，可以让你心明眼亮，可以让你与众不同，可以让你高屋建瓴，可以让你独领风骚，可以……，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的可以。

高考的孩子们，隔壁王大爷我悟出这番肺腑之言，整整用了大半辈子时间。在这里，咱不说那些为祖国为人民之类的大话空话豪言壮语，人生能有几回搏？就算是只为了生你养你了十几年花了那么多银子的爹娘，你也得进考场搏一把。珍惜眼下，抓住机会，争取考进黉门，坐进课堂，然后再认认真真学上三年五年，拿一张货真价实硬邦邦的大学文凭，为自己未来的漫漫人生路确立一个起点，来证明爹娘泡妞撩汉滚床单把你造出来带到这个星球上的存在价值。

粽子好吃，要想包起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也是个技术活儿，也要下功夫学才能做好。加油吧，新乡的52482名高考学子们！

 

                                             2019-6-7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