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空中的一朵云

齐襄儿

飘在空中的一朵云 孙晓芳 刚满一岁时，我母亲就因一种叫“出血热”的疾病去逝了。 母亲走了后，父亲只得一边教书，一边照顾襁褓中的我。好在我家就在校园内，上课时，父亲就把我放在床上；下课的铁铧犁一响，他就跑回家来料理我。到了夜晚，父亲又要备课、批改作业，又要照顾不停哭闹的我，日子过得十分辛苦。 邻家阿姨见我父亲每天忙得跟掉了魂似的，就对我父亲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你一个男将怎么能带好这么小的孩子呢？还是赶紧再找一个吧。 有天，父亲上课时把我忘了。邻家阿姨听见我在嚎哭，赶紧推门进来，见我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时值寒冬，我的小身板已冻得冰凉，邻家阿姨赶紧解开她的对襟棉袄，把我捂在怀里，抱着我朝父亲的教室跑去，还把我父亲给狠狠教训了一通。 外婆心里也一直放心不下我，在一个冬闲的日子里，她提着个小包袱，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来到了父亲工作的学校。小包袱里是外婆一针一线给我缝制的小棉衣小棉裤小棉鞋小棉帽。外婆上山来一趟不容易，一整天都把我抱在怀里，不忍让我离开她的身子。 外婆上山来是要同父亲商量一件重要的事情。外婆想让我的三姨和父亲一起来抚养我，想让我的三姨来给我当妈妈；三姨才下学，外婆就劝她看在我年幼失母的份上，接替我母亲的角色，和我父亲一起承担抚养我的责任。三姨没有拒绝外婆的建议，流着泪点了点头。见三姨同意了，外婆就急匆匆地来学校找我父亲商量。 父亲没有同意外婆的建议，说三姨还很年轻，应该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她没有义务承担不该属于她的责任。 迫于无奈，父亲只好把我托付给了奶奶。奶奶住在何集分场潘台队，承包着几十亩责任田，家里的农活也很忙。下田时，奶奶就把我抱到田边地头，让我坐在一张老式的木制“家家椅”里，一边干农活，一边照看我；到三岁左右能蹒跚走路时，奶奶就在田边铺上一块草席，让我坐在席上自己玩。有一次，奶奶忙完田里的活，一看草席，席子上空落落的不见人影，奶奶四处找，最后在田边的一条垄沟里找到了正在酣睡的我。 小学六年级时，记得是清明节前，父亲把我带到茶林分场的一处山岗，岗坡上漫布着一座座长满青草的坟头，那些坟头上的红花绿纸在四月的清风中飒飒作响。看见这片春草劲长的坟地，我心里很是胆怯，不知父亲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我跟在父亲的身后，踩着柔软的草丛默默地走着。父亲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平时对我就不太多说话。 父亲停在一个低矮的坟头前，拿起镰刀，一声不吭地砍起了坟头上的荆棘和杂草；没过多久，一块水泥预制的小墓碑显现了出来，碑上的文字是用碎白瓷片镶出来的，写着人名和生卒年月。 父亲蹲下身子在坟前烧起了黄纸，点燃了三炷香，然后看了我一眼，说，你也大了，懂事了，有些事想瞒也瞒不住你了，这是你亲生妈妈的坟。你一岁时，你妈妈就生病走了。 我心里一惊，睁大眼睛看着碑上的人名，两条腿禁不住打起颤来。 父亲对我说，给你妈烧点纸，给她磕三个头吧。说完，父亲扭过身去，蹲在坟头边抽起烟来。 我默默跪了下来，望着碑上那个陌生的名字，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从记事起，我就觉得大人们一直在对我隐瞒着什么，隐瞒着什么呢？这是我年幼时的一种直觉。外婆为什么总是对我格外疼爱？几个小姨为什么总是对我百般迁就？在这座低矮的坟头，我突然找到了答案，原来我的亲生妈妈长眠在这片山岗上。 在我的家里，奶奶的家里，外婆的家里，我从没发现过亲生母亲一丝一毫的半点痕迹，身边的亲人都在对我严守着亲生母亲不在人世的这个秘密。几个小姨也从没向我提及过我的亲生母亲。五姨那时还小，是那种快嘴快舌的姑娘，我一到外婆家，她就会火急火燎地对我问个不停，你妈妈对你好不好？打你骂你了没有？每当五姨如此寻问时，外婆就会高举着擀面杖要打五姨，五姨赶紧捂住嘴，一脸犯错的自责。 放假去了外婆家，我就追着几个小姨问我妈妈的情况。从她们嘴里，我了解了一些我亲生母亲的往事，也在心里对她有了一个笼统抽象的模样。那时，一见到小姨们，我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她们身边，托起腮仰着脸，对她们问个不停；有时被问烦了，她们就一语概之，说，你妈妈是我们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我们谁也赶不上她。 自此以后，我总是在想，给我生命的妈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而这种没有根基的空泛设想，如同一朵白云，时常若隐若现地悬浮在我的脑海里，时而甜蜜、时而酸涩，一直伴随着我。 那年，我要去潜江师范读书，入学前我来熊桥队看我外婆。 外婆从一个大木箱里拿出一只小木盒，盒子里面有好几张黑白照片。外婆取出一张黑白登记相，双手颤抖着递给我，说，你长大了，我也该把这张相片给你了，这是你和你妈妈唯一的一张合影相片！说完，外婆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望着照片上带着青春微笑的母亲，望着她眼神中透着的善良，一阵心酸涌上我的心头，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在童年孤寂的夜晚，我曾好多次梦见过我的妈妈；那种梦大多很虚无，梦醒后细想她的样子，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小姨们的描述也无法让我对妈妈形成一个真切具体形象。 自从那年从外婆手里接过妈妈的照片，我对妈妈的思念才从此有了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