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端午

云尚影视有限公司

江苏兴化/董景云

    农家五月人倍忙。但不管多忙，过端午的程序不会少一个角落。

    五月初一，端午的序幕就拉开了。奶奶拎着香箩子上庙墩子上进过香，回头就跟敲镗锣换糖的货担子上买来五彩丝线，坐在门口编织“百色儿”——或许叫“百赦儿”，过端午这天戴在手腕上，能辟邪气的。我只觉得这五颜六色的玩意戴着很好看，尤其是女孩子家，毛鱼一样光滑的细长的膀子，飘着五彩的“百色儿”，嘻笑着追逐着打你跟前过去，多水灵啊！

    母亲跟几个妇女顶着方巾出去打粽箬了。打粽箬要撑船走好远的水路，到南荒田荷花塘或者到与戴家舍搭界的南荡。茫茫水荡，一望无际，芦苇摇曳，桨声笑语，嫩嫩的菱盘子冒出了水面，荷叶展开了圆脸，还闪耀着几颗晶莹的露珠。
    粽箬是很好打的，妇女们总是选叶子宽的，无斑无点的，有看样的；有一点疤疤破相的都不要。
    “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粽子，蘸白糖……”
    是哪儿传来清亮的童谣？

    回头的时候，妇女们就讲故事，一个我听了不知多少遍的古老而凄凉的故事：当年，孟姜女背着包裹，历尽千辛万苦，给她丈夫送寒衣。走了七七四十九天，忽然，一片茫茫芦苇林，拦住了去路。她只知道向着北斗星的方向走，那儿有她朝思暮想的丈夫。为了防止回头迷路，她每走一步，都要在身边的苇叶上咬一枚牙痕……孟姜女掩埋了丈夫的尸骨，含泪忍悲，返回到那片芦苇林，寻找来时的路，却见茫无际涯的芦苇，根根叶子上都有一痕牙印，哪还找到回家的路？
    我拿起一片苇叶，对着太阳的方向看，确实有一枚牙痕；再看其他的，片片都有。我于是很相信这个伤感的故事，一直到现在。

    裹粽子一般在初四这天，大桶里浸着碧青的粽箬，旁边一淘箩掺了红豆的糯米和一个线团。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香。母亲排起三四片粽箬，两个指头夹着轻轻一绕，一个三角的壳儿打好了，灌米，掖实，用余下的粽箬包裹，最后把粽箬尾子捻起来，环在最上端收口，母亲左手拇指捏住收口，用嘴咬着线头，右手抹着线在粽子的周身捆扎，一只碧绿饱满的粽子包好了。
    奶奶嘴里的财神（方言，牙齿）少了，咬不住线，就放在腿子上捆。
    我和弟、妹围在水桶边，用一片粽箬包大拇指大的小粽子，然后跟父亲找来的艾、菖蒲一起挂到门楣上——妖魔鬼怪见了这些，会逃得无影无踪的。

    一放学，老远的就闻到熟粽子的香，奶奶揭开锅盖，满锅的粽子还在沸汤中躺着，锅膛里棉花秸子火还红旺旺的。奶奶用筷子挑一个小一点的、角落咧开了嘴的，让我们尝尝熟了没有。我们就在锅角上鼓起嘴巴吹风降温，然后剪开线剥开粽箬，你一口我一口地咬起来，吃完了，伸出舌头舔嘴角的饭米子红豆子。
    奶奶笑着问：熟了吗？
    我们抹抹嘴：不知道，没尝出来。
    奶奶晓得我们的意思，就又挑出一只。
    锅里有一串连在一起的白粽子，是不准吃的，要留着端午早上敬菩萨。

    敬过菩萨，父亲就带我们下田滚露水。
　　秧池里，秧苗已经四五寸高了，一棵棵像待嫁的新娘。
　　邻家秧池里，已经有几个妇女在拔秧了，传来一阵阵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和着拔秧激起的哗哗的水声，偶尔还传来嘹亮的号子：
    五月水田白茫茫，
    嫂子小妹子栽秧忙。
    栽得好，栽得快，
    不栽（那个）脚印塘。

    田头哥哥秧担儿悠，
    田中小妹子把眼儿瞅。
    栀子花香，玉兰花儿开呀，
    我的情哥哥，多风流……
    在这水一般的号子里，我们将虔诚地接受端午节清晨大自然的特殊恩赐——露水。

    乡里卫生条件差，孩子们整天随地坐随地滚的，春天的时候，身上常长满痒疙瘩子，奇痒难受。白天恋玩，也不注意；晚上，浑身刨冬瓜似的抓痒。父亲这样的大人们都相信，只有在立夏当天滚露水才能治好，正如相信清明前吃三回螺螺儿和三回梦当头儿（马兰头）就不害眼睛一样。
也蹊跷，端午那天总是晴朗。秧池里绿茸茸的秧苗，田埂上软绵绵的小草，都挂满了晶莹的露珠，透着晨曦，每颗露珠的心里都居住着一颗鲜嫩的朝阳。露水很浓，双手一掬，便是一小捧，端午的露珠儿是透亮的，透亮得照见被晨曦唤醒的朝阳和我们黑蚕豆花似的眸子。秧池边上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小伙伴，在他们的父亲的呵斥下，脱光了衣服，屌郎当地被大人抱着，毛孔竖竖地在秧头儿上“打滚”。虽是端午了，但还有春天的尾子，早上凉得很，小鸡鸡冻得缩起来，像个小白果。女孩子家羞得小手蒙住底下，冻得环起来像只大藻虾，急急地蘸一下算事。
　　也有细心的大人，用毛巾在秧头儿上来回地蘸。然后再用饱蘸了露水的毛巾在孩子的身上擦，不过，我们不喜欢，那样子不爽。
　　所以，我们毫不例外地接受这夏天的圣洁的洗礼。

    最盼的还是中午。家家桌上都是“五红”。哪“五红”？红烧肉、大龙虾，红苋菜、红萝卜，还有一红，红烧长鱼——家有大闺女的，新女婿早就“进贡”来了。看着桌上鲜艳诱人的佳肴，孩子们口水流到脚面子，奇怪吗？
    当然，现在，“五红”的内涵也扩展了，并不限五种或哪五种红颜色的菜了。
    “百色儿”，红豆粽子，露水心里的朝阳，丰盛的午餐——端午离不开“红”，热烈，红火红色是端午的底色，也是夏天的基本色。
    过了端午，就一步跨进了炎热酷暑里了……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纯粹用于公益。如有异议即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