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娱自乐之——铁拐李

老三

<h3> 1</h3><h3><br></h3><h3> 外婆姓唐,石堰头西北头唐家凼的姑娘。外婆的样子抵不住光阴的冲洗开始模糊了,唯独在她离开人世的前几天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特别明亮的那双奇怪的眼神,长在我脑海里最深的地方,从未消散。每当夜晚来临,我都能感觉外婆的眼睛在老屋的某个角落、在门口山远处的丛林、在巷子口转弯的屋檐下看我,形影不离,怎么也躲也躲不开,怎么避也避不了。</h3><h3> 据说外婆是做小媳妇(童养媳)来的凼子湾,和外公刘礼成就生了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母亲说外婆生了几个都夭折了,总埋怨自己的的命大活在了这个世间。</h3><h3> 外婆穿一身不知道多少年前自织自染的青棉布衣服,似乎从未换过。一层摞一层的补丁活生生把一件春装外套缝成了个薄棉袄,那几粒盘扣,已经看不见布纹的痕迹,一颗颗放着乌光。听老人们讲外公经常打外婆,起初我不相信,但看母亲打我们兄妹的的情景,我又有点相信了。</h3><h3> 外婆是一九七八年的阳历十月份死的。死的前几天,她就嘱咐母亲给她搭地铺。按风俗,在人将死之前睡地上,有益于后辈人。</h3><h3> 到晚上,二哥就会要我陪着他给外婆喂水。我拿着煤油灯提心吊胆地被二哥逼在前面走,穿过堂屋时,惊悚的月光从堂屋外的天井泄落到屋里,顺着天井内侧的古皮列架上奇形怪状的缝隙,象一只只眼睛毫不畏惧把道道银色的月色射向老屋的最深处,清冷的月光在老屋里显得异常光亮。外婆的房间在堂屋的左侧,进门的右臂墙边摆放着一副棺材,我也不知道这副棺材是什么时候有的,反正从我记事起就放在外婆的房间里。房间并不宽,每回进外婆房间就会不得不扶着棺盖,我讨厌触碰它,所以很少进外婆的房间。</h3><h3> 外婆睡的地铺很简陋,在那口棺材后面沿墙三方砌两匹土砖,铺些稻草。母亲给外婆搭地铺时,指挥着二哥和我一会搬土砖一会抱稻草,外婆斜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哥和我,她的眼神在橙黄色的煤油灯光里显得格外明亮。发黄的火苗象只肥胖的地虫,颤颤危危地摇曳在黑暗中。不知从哪里钻进房间的细风,时不时把这只肥虫盘弄几下,然后“砰”的一声弹出几个小黑球,房间瞬间被暗夜吞噬,然后又恢复平静。</h3><h3> 不一会儿地铺搭好了,母亲问外婆:行不?外婆没回声。在抬外婆下床时,外婆的表情僵硬,大口大口喘息,并不停地痛苦地呻吟着,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想说。二哥说:“嗯妈,不抬婆婆下床,婆婆不会死的,就睡床上吧!”二哥象是要哭样乞求母亲。母亲没有理会二哥,硬生生拽开外婆还抓着的床上的垫絮的手,颤抖着说:妈呀!睡地下,孙子们会有福气的。</h3><h3> 躺在地铺上的外婆,再也没有象在床铺上一样时不时哼喘几声,异常安静。那身上盖着的薄薄的卧单,已经看不出外婆身躯的轮廓。没几天外婆就死了。</h3><h3> 外婆死了,真正伤心难过的人是我大哥。</h3><h3> 那时恢复了高考,大哥在公社读高中,外婆死了后他从学校回来奔丧。</h3><h3> 湾子里很安静,人们都集中到湾中间的巷子里为外婆守灵。三三两两,或坐着、或蹲在,长一句短一句谈着家常。外婆的棺材放在大门口,用两条板凳架起,为了防腐,在下葬前要给棺材上一层黑漆。巷子里充斥酒气和肉香,加上涂抹棺材的刺鼻的黑漆味,燃烧纸钱的烟雾散发的糊焦味道,混合着,形成一股办丧事特有的气味。大哥刚到门口,站在还没有上完漆的棺材前,啜泣不止,大人们看小伙子哭得伤心便劝他,但大哥还是犟站着,大口大口地呛着,搐地搐地哭。看他哭得那样伤心,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正认真地哭着,突然感觉后脑被人很很扇了一下,还说:“嗯也跟着闹,嘛点气拿芭子烧火”。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第二下又过来了……我来到灶台边,点燃芭子,脸上还未滴落的泪水迅速被灶堂的火焰烘干了,只剩下干炙的泪碱粘在脸上拉扯的感觉和后脑勺仍未消散的疼痛。</h3><h3> </h3><h3><br></h3><h3> </h3> <h3>  外婆上山那天,阳光已经退去夏日的锋芒,天空刮着没有方向的风已略显凉意。抬棺材的人歪歪撇撇地走在前面,脸上露出庄严而凝重的表情,全湾的男女老幼跟在后面,个个或头上、或脖子上、或手上都配着白色的孝布,“锵锵、锵锵戚”的锣声在送行的队伍里回荡,哭声笑声掺杂着鞭炮的硫磺味道,在人群上空飘荡。</h3><h3> 在给墓穴里烧稻草时,烟尘很大。我在墓穴周围躲来躲去,可那烟尘象故意跟着我似的,熏得我涕泪婆娑。我不停地用长棍敲击未烧熄灭的火苗,总担心这些余火会点着外婆的棺材。一位长辈拿着铁锹的把朝我的屁股就是一下,面目狰狞地盯着我,骂道:嗯滚不滚?个&amp;$养的。</h3><h3> 挖墓坑的人很有经验,棺材刚好紧紧卡卡放进去。外婆的棺材刚落坑,人们好象怕外婆会活过来似的,迅速地将黄土推进墓坑。土块哄哄咚咚落在外婆的棺材上,我的心也象被这些土块敲打一样,说不出的难过和恐惧。我站在外婆的坟头旁边,看着那一垛黄土,一脸茫然。</h3><h3> 闹了三天,家里又恢复了平静,母亲才想起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去上学了,说“去学(学校)的?”</h3><h3> 我说:“不去学的”。</h3><h3> 母亲说:“不去学的那去照鸡”。</h3><h3> </h3><h3> 我同意了。</h3><h3><br></h3><h3><br></h3><h3> 2</h3><h3> &nbsp;</h3><h3> 照鸡的工作并不好做。一来,这个地方不是在本村,而是要穿过门口山南头的坟场,或者专门埋葬本村未成年孩子的一个叫凹(wa)子的地方,再翻石堰头的台储,到一个叫石堰寨二队的湾子旁边。二来,每天起得要比鸡早,晚上鸡进笼了才能回。这样一天下来可以挣三分。</h3><h3> 石堰寨二队和我们凼子湾在当时就象中国和朝鲜一样,这个小湾的田畈和房子都是我们湾的人支援建设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兴建水利时修了一个约二公里长二十几米高的土垒水储。将我们湾和二队隔开。在二队湾家门口还有几块水稻田,一年三季水稻,从杨花后打苞开始就需要有人照鸡,否则就收不了多少稻谷。</h3><h3> 照鸡很无聊,我每天大清早翻山越岭过来,就到一个叫“小屌子”家门口玩,(屌diao子:形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只要守住屌子家门口,偷吃稻谷的鸡基本上就过不去了,所以这个地方有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的效果。小屌子比我大一行,家里就二个男人,父亲叫“大屌子”。小屌子就像大屌子复制出来的,一模一样。都是壮壮实实矮矮凳凳的。小屌子并没有因为打他们鸡而反感我,他明白我是拿了生产队的工分是要替生产队做事的。他们家的一只黄白相间的公狗特别奇怪,见了生人一般是躲到屋里,唯独不怕我,见了我就汪汪叫个不停,好长时间,还是象见生人一样对我试图下口。</h3><h3> 初秋对于我是个疼痛的季节。头皮上和后背几个盛夏长的浓疥已经开始泛红了,要穿头的这几天也是最痛的,这一点我有准备。从记事起每年夏末秋初就有这么一劫,从没逃过。好在这种浓包不是时时刻刻地疼痛,只是每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开始疼,到太阳落山后开始缓解。今年和往年不同,我感觉一到那个时间,疼痛就象恶魔一样折磨我,一波刚过,另一波又接踵而至。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在小屌子屋檐下找个潮湿的地面蜷缩着,脸和身体尽量贴近地面,潮湿冰凉的地面能帮助身体彻底松弛以此缓解疼痛。这种办法我感觉今年特别不管用,所以每一波疼痛来临我就会哼出声音来。每当这个时候,小屌子家那只狗也不叫了,躺在不远处的地上,似睡非睡地毫不关心地看我一阵一阵的呻吟。而盘旋在空中的一群麻雀正精神充沛地肆意呼啸在稻田和稻田之中间。我能听见稻田里的热闹,我似乎又看见那条灰色的水蛇搅缠着一只青蛙,青蛙平静地不作任何挣扎地任凭灰蛇盘弄,享受着这搅缠到死的快乐……</h3><h3> 太阳西下,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稻香和村庄上空飘着的炊烟让我暂时忘却身体的疼痛,小时候我特别喜欢村子上空飘着的炊烟的气味,那种各类杂草燃烧后的烟气环绕在村庄周围很容易让我联系到大碗的白米饭,泛着红油的软软的大块子猪肉。田野里各种鸟声此起彼伏,悬在头顶的蜻蜓象长在空气中一样纹丝不动,偶尔又笨拙地变换队形。我喜欢站在台储的最高处看北边起伏的山峦,我时常幻想有一天我能爬上那座山的山顶,象野兔一样,在山峦的最高点自由自在地奔跑。</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