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仿佛是一晃之间,已步入了知天命之年。</h3> <h3> 余虽愚钝,却存上进好学之心。孜孜不倦,有心求得功名。别以为我俗气,那是大部分农村孩子的梦想与追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参加高考,留有些许遗憾,没有能够去心仪的大学。本想再复读一年,了却大学的心愿,但家庭的贫穷,使父母不得不做出决定:好歹是考上了,家里终于出了一个将来可以吃“公家粮”的人了。现在想来,父母实在是不易。我家兄弟姊妹六人,充分享受着社会主义制度的大福利优势,在口粮分配“人七劳三”的那个年代,还不至于出门讨饭,全家能够勉强糊口度日。春节添置一件新衣、年夜里放开饭量吃一顿带着肥肉的白菜水饺,成了小孩子们夜想日盼的“大事”。父亲是个目不识丁的人,吃了不少没有文化的苦头。在他的眼里,因我一直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的原因,他就一直认定、逢人就说我是家里将来要“光宗耀祖”的。高考没发挥好,在我极不情愿地拿回录取通知书的那一晚,父亲破天荒地炒了几个带肉的菜,喝着辣辣的“散白干”,高兴地醉了。<br></h3> <h3>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家里吃饭的时光便是如此。(图片来源网络)</h3> <h3> 那时的农村能考学出来,是一件轰动亲朋、邻居的大事件。开学前的几天,面对我一个从未见过世面、从没出过远门的农村娃娃,父亲不停地絮絮叨叨的叮咛嘱咐,生怕落下了什么,把东挪西借凑的一元、两元、五元、十元共五十元钱,数了几遍,那是我一个学期的书杂费和生活费(求学期间生活口粮是国家定量,对正长身体的年轻人来说略有不够)。父亲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块薄薄的带有花纹杠的小方巾(不怕见笑,在我们当地称手绢为小方巾),用力地包起来,塞在我的行李卷最当中的位置。现在的人看到我说的“小方巾”、行李卷,可能会觉得好笑。在那个年代,农村物质十分贫乏,带花的小方巾(手绢)是青年男女恋爱期间互送的主要信物之一。我们那时到外地求学,因国家办学条件所限,都是自带被子、褥子、脸盆等生活用品。我清楚的记得,我的被褥、线毯就是大姐结婚时留下送给我的,姑姑送了我一个脸盆,大哥把结婚时买的泰山牌的手表也送给了我……在亲戚、邻居羡慕的目光中,父亲自豪地把我送出了村子。自此我踏上了去外地的求学之路。<br></h3> <h3>那时去外地求学,就是带着这样的行李。(图片来源网络)</h3> <h3> 父亲是一个饱经沧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是那时农村最基层的社员(那个年代,农村劳动力称为社员)。父亲出生在抗战的年代,家境贫寒,一生清苦。因生活所迫,7岁时跟随父母去闯关东,在沈阳住过几年。听父亲讲,在沈阳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的大劫。那是一个月黑的晚上,因在街上贪玩忘记了回家,正赶上苏联兵实行宵禁巡逻,对着远处的父亲叽哩哇啦一阵乱叫后,接着就是端枪一通乱扫。父亲命大,躲过一劫,吓得尿了裤子……1948年底,爷爷听说老家就要解放了,便打算返回老家。那个年头,闯关东实属生活所迫,被逼无奈,但凡能够养家糊口,谁家乐意漂泊在外呢?年仅10岁的父亲又跟随爷爷从关东返回昌乐老家。火车入山海关时,平津战役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铁路被毁,只好改为步行。从山海关到老家一千多里地,后来姑姑说过,你爷(老家习惯称父亲为“爷”)命大,这么远的路,应是撑着走回来,没有累死在路上。话虽难听,确是实情。父亲说一路上风餐露宿,一家老小讨着饭,多次历经白区(国民党占领区)、共区(解放区)。每当到了白区,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讨口吃的都困难,还不时遇上国民党或土匪的盘查、抢劫。多亏了爷爷把闯关东挣得二三十个银元,作了伪装,专门让人打造了一把百姓通用的燎水的壶,双层壶底,把银元藏在里面,才侥幸躲过。每当到了解放区,那真是一个“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到处是欢天喜地的景象,百姓、军队亲如一家,过着新的生活,让人羡慕。</h3><h3> 回到老家昌乐时,潍县战役已结束了,老家也已经解放了。自此,全家也开始过上了新社会的新生活。只愿父亲命苦,不久爷爷因病去世,奶奶改嫁。听姑姑讲,本来奶奶改嫁要带父亲一块走的,可是赵姓家族的祖辈们不让,赵家的血脉,必须留下来。姑姑已出嫁,父亲便成了孤苦伶仃、吃百家饭的“野”孩子。后来长大的我,每当想起这些,我总是暗暗发誓,当我有能力了,不会再让父亲受丁点的委屈,一定让父亲过上好的生活。有了这样的“原动力”,虽不聪慧却知道努力,成为老师眼中的“好孩子”也就自然而然了,这是后话。 父亲受过的苦,自己从来不说,大部分是姑姑和母亲跟我讲的。他给我讲的都是旧年代的趣事。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不要忘了本族的老奶奶。姑姑告诉我,有一年的春节,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的事了,空旷的街上,只有不知忧愁的父亲,一个人在玩耍、游荡。老奶知道了,让人把他接到自己家里,算是过了个年。父亲虽没文化,却懂得滴水之恩不能忘的道理。我记得小时候,每次包水饺,父亲总是盛上一大碗,让孩子给老奶送去。那时包水饺都是特殊的日子,除了春节,就是家里来了亲戚,才舍得割一点猪肉调馅,包一顿供客人吃的水饺,小孩能有几个吃,就已是很高兴了。就在那种情况下,父亲仍忘不了老奶的那一份。父亲骨血里流淌的感恩、善良之举,也深深地影响到了我。老奶去世的年头,我没有记忆,应是很多年了。如今的清明、春节上坟祭拜的重要日子,我都会替父亲去老奶的坟上上香、祭拜,以寄哀思和深深的敬意!</h3><h3> 父亲能娶到一个有文化的母亲,是他一辈子最最知足、最自豪的事了。父亲是因肺癌离世的,我哭泣了很久,悲伤难抑,总觉得没能让父亲再多过几年的好日子,是我的无能和不孝。父亲的癌症我早就知道,一直瞒着他,近好几年,我就给他买药、求偏方,只告诉他是咳嗽的肺炎之类的病。直到他离开,都不知道得了啥病。这我不知道是父亲的悲哀还是幸福,作为儿子,我是尽力了。关于父亲是如何娶到母亲的,我打算有机会写一篇《我的母亲》里会有答案,在此不作赘述。</h3><h3><br></h3> <h3>(图片来源网络)</h3> <h3> 我在家中排行老四,上有一哥俩姐,下有一妹一弟。大姐很聪慧,没有赶上义务教育(那时的所谓义务教育,要自掏腰包,交课本费和学杂费)的年代,上的扫盲识字班。大哥、二姐到是赶上了义务教育阶段,学习上却不怎么出彩。大概是基于这种原因,父亲就把全家“出人头地”的希望倾注在我身上了。父亲对我管的格外严,烙印深刻。打从我记事起,父亲对我的要求就十分严格,我犯了错,绝不姑息迁就。虽手段严厉,但绝不是粗暴的拧耳朵(怕打聋了)、扇耳光等的方式,只要错犯大了,涉及到道德层面,就会毫不留情地寻一根软点的枝条,施以重典,专抽我的屁股,要害处他是不会打的,以让我足以加深我对犯错的记忆,保证下不重范。现在想来,很感激父亲的严厉管教。父亲对我的严格教育和惩戒,遗传在了我的血液里,这大概就是“家风”吧。我的儿子是独生子女,对他的教育就遗传了父亲的家风。儿子大了,至今在某部服役,回家探亲父子交流时,有时会开着玩笑说,小时候,“您老”管的我太严了,连“坏”都没学会。作为孩子的爸爸,我心中引以为豪。在天堂的他爷爷,听到孙子的这番话,应该也会感到欣慰的吧。</h3> <h3>(来源网络)</h3> <h3> 外地求学的时候,每一个农村家庭的生活拮据都差不许多,特别是日常零用的花销,大部分家庭靠的是养几只老母鸡🐔,下蛋补贴家用。或养几只兔子🐰,养肥了拿到集上卖了换几个钱。养一头猪,等到年关,那就是一个家庭一年里差不多最大的一笔收入了。那时生活很贫穷,但精神很富有。想一想吃的虽然不好,却都是几乎无污染的绿色食品。母鸡是散养的,蛋黄格外“红亮”,炒出来的蛋香味,能穿透院墙 , 现在是再也尝不到了。猪喂的是地瓜干、掺进麦麸、豆腐渣等,一年也不过是长一百五十斤左右,那种肉香,只能成为孩提时的记忆了。父亲是喂猪的好手,他最擅长的是养老母猪,一年两窝猪崽,悉心照料,总有好于一般家庭的收获。最辛苦的时光是母猪即将生产的日子。若是夏日,父亲会直接在猪栏外铺一块门板,相守在旁边,生怕错过了接生的时间。若是冬天,一晚上要起夜好几次,几乎彻夜不眠,怕错失了即将到来的收获。我曾亲眼见过父亲对猪崽的接生,那一双饱满深情与期待的眼睛👀,充满着希望,大概也有对美好的向往,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h3><h3><br></h3> <h3>(来源网络)</h3> <h3> 为了弥补我不足的生活费,已过五旬的父亲找到大姐夫,学习炸油条的手艺。那时的油条五毛钱一斤,父亲因不识字,就跟母亲学习辨别纸币上1、2、5、10的认数。父亲卖油条都是一斤一斤的卖,称多了就不会算账了。后来我听说这事,心里酸酸的,难过了好久。母亲告诉我,有一次昌乐方山(昌乐的方山,是潍城于河的发源地)庙会,为了多买几个钱,父亲推着车子上山的时候,不小心翻到了沟里。多亏老天眷顾,没有伤到筋骨。回到家里,怕母亲担心,父亲一直没说起过,直到母亲发现父亲身上的淤青,才说了实话。要不是为了我的求学之路,含辛茹苦的父亲也许不会去学炸油条,没有油烟的熏呛,我自以为他也许就不会得上肺癌。父亲的肺癌是不是那时炸油条引起的,不得而知。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直埋在心底里的疙瘩,一直是我心中的痛。</h3> <h3> 我记得入学一段时间了,自己给家里写信,汇报一下学校学习生活的情况,生怕家里记挂。因粗心大意把“眼镜”坏了错写成了“眼睛”坏了。父亲接到信的当天,就匆匆赶到距家三十里地的昌乐火车站,当天晚上就到了泰安。现在想来,这件事既内疚又开心。内疚的是一个错字,竟让年迈的父亲舟车劳顿、心急火燎地赶来看我,高兴地是虽然拮据,却陪着父亲爬了一次也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泰山,并在十八盘开始的地方,让人给父亲拍了一张彩照。这张彩照成了我不多的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尤其珍贵。</h3> <h3>简陋的学生宿舍里,透着浓浓的学习气氛。(图片来于网络)</h3> <h3> 参加工作后 ,我竭尽所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和亲朋好友的滴水之恩。我是1989年底结的婚,是我工作的第三年,没有多少积蓄,懂我理解我的妻子,帮我一块为父母翻盖了红砖大瓦房。房子上梁完工的那天,父亲喝着我给他买的玻璃瓶装的白酒,又一次高兴地醉倒了……从土房变成瓦房,倾尽了村里老少爷们羡慕的眼光,父亲高兴的挺着腰杆,尽情享受着邻里百家对儿子的“夸奖”。</h3> <h3> 一份是我1982年的初中毕业证书,一份是1983年作为户主的父亲由别人代签的(文明)家庭公约。这都是我在老家的柜子里偶尔发现留存下来的“宝贝”。</h3> <h3> 作为儿子,感恩、感谢、感激父母给了我报答养育之恩、尽孝的机会,就我来讲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幸福。有不少的人,因自己的“无能为力”或某种原因,也或因父母过早地离开,连报答尽孝的机会都没有了,而我庆幸还有这样的机会,让父母过了几年不再为生计奔波、不再为儿女操劳的舒心的日子。</h3> <h3>2010年春节,与妻回老家陪父母过年时拍的留念。</h3> <h3> 感觉一眨眼的功夫,父亲已去世几年了,难以割舍对父亲的思念之情。陪他喝茶聊天的情景,时不时地在梦中出现。因知道是梦,心里坚持着不愿醒来。有时醒来,会发现眼角流出的眼泪,早已打湿了枕巾。今年父亲节的那天,我用儿子寄给我的节日礼物🎁——红酒,给父亲斟了满满一杯,阴阳相隔,对饮离别,任泪肆意流淌,了却思念。</h3><h3> 父亲的一生也许是卑微的,但与我来说,父爱却是伟大的,因为父爱教会了我做人,教会了我生活的态度。</h3><h3> 年过半生,父爱就像我道路上的一块块落脚石,让我踏实;父爱就像一盏照明的灯,让我明确努力的方向。父爱让我懂得爱人,父爱让我懂得感恩,父爱让我懂得宽容。</h3><h3> 父爱如山!</h3> <p>(我在1986年泰安求学时,父亲登泰山的唯一留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