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庄稼汉是最了解土地的,与土地打交道的时间久了,知道哪一季栽种什么最适合。勤劳的庄稼汉对土地的利用也达到了极致,每一季土地在与时令赛跑,争分夺秒;每一寸土地也都不放过,寸土必争。当然,土地也没闲着,以不变的沉稳应对着岁月的更迭,她始终坚信: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烂的地。</h3><h3> 人们乐意在小春时节点种些蚕豆,因为蚕豆可吃可卖,人畜共食。蚕豆易种易生,不争地,不争水,不争肥。<br></h3> <h3> 很多地方的蚕豆,大多是独苗的,唯独三川的例外!三川的豆子,大部分都是本地老品种,豆苗不高,一开始都根正苗红的长着。可长着长着,一不留神会从半道斜刺长出一枝,人们习惯叫它“豆笋子”。 </h3><h3> 从秋入冬,田间小路和田埂仿佛骨廋嶙峋人身上的青筋那样突兀分明,只有豆苗给人惊喜。这无中生有的一枝从冬季田野中难得的绿直接爬上餐桌,成为大众的珍馐,应了一句:秀色可餐! </h3><h3> 走在田边,豆浪在风中对你手舞足蹈,来自土地若有若无的预见和宿命,在风中渲染开一些浅淡不一的意味!谈笑间便能掐一捆,摘去大片的豆叶,留下顶端的叶子、花蕾,简单冲洗一番,直接用五爪将豆笋子放进蘸水翻个身、打个滚,咂去一截,又重复嚼着剩下的枝杆,好似骡子上料。</h3><h3> 吃豆笋讲究的是蘸水,如醋、酸菜、辣椒、花椒、酱油、盐等必不可少的调料极不合理地混搭在一起,成了豆笋子最后的嫁衣,将豆笋子紧紧裹挟着,留给人们评判。豆笋子的酸爽麻辣犹如芸芸众生、人生百态,二两小酒的助兴,让豆笋子在蘸水中舞蹈,在食客的嘴里永生,成为冬天里的一把火。 </h3><h3> </h3> <h3> 也许,经久不散的故事都是从泥土里以植物的形式长出来的,最终又归于泥土,方式相同,载体不同,日复一日就这样轮回着。豆笋子让我常想起村里那个叫豆儿的女孩,豆儿是随马锅头来的,十五六岁来到了马锅头家。马锅头家大业大,不缺她一个的口粮,就这样收留了她。马锅头结婚五六个年头了,膝下并无一男半女,在这个山旮旯里,换做其他家庭可能早就休妻续弦了,但马锅头不能这样做,马锅头的岳父是村长,村里供销社也是村长管着的,在这个计划经济的年代里,有肉票、粮票,没有村长的手谕,你有票也是白搭!豆儿大不了我几岁,她识很多的字,经常讲山外的事,村里的读书娃很少,自然我和豆儿成了朋友。读初中,我离开了村里,学校离家很远,我与豆儿见面的次数也少了。豆儿愈发的漂亮,皮肤粉嫩,白里透红的脸上一掐,保不准水银泻地,只不过她的眼神里透着幽怨。初二那年,寒假回家,听到最震惊的消息莫过于豆儿的结婚,豆儿从我的姐变成了我的姨。马锅头妻子的离世,按族规,马锅头续弦豆儿,马锅头对豆儿很好,每次外出都带吃的穿的回来,豆儿经常把好吃的带给娘,娘都给我留着,有时也会捎上一两本书,只不过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的见面,竟都没有只言片语。豆儿嫁了近两年了,肚子也没动静。村里开始有了风言风语, “只会打鸣,不会下蛋”,“水蛇腰,风摆柳,只会睡觉,不会尿尿”……,“风摆柳”的外号也就这样喊出来了。终于,马锅头开始爆发,外出次数越来越多,在家的言语越来越少,照顾马帮路上的骡子要好于豆儿,喝酒之后,更多的是拳脚相向,豆儿的脸从白里透红变成皮青脸肿,我回家的次数愈发少了,我怕碰到豆儿,更怕听到关于豆儿的消息。马锅头外出的日子里,村里的醉汉和光棍在豆儿家的房前屋后开始活跃起来,谣言与日俱增,在一次变本加厉之后,马锅头赶着他亲爱的骡子选择了出走,在梓里江桥上发现的时候,只有牲口,马锅头已无踪影。此后的日子里,豆儿的日子愈发艰辛,从此,又背上了一个罪名: “扫把星”,克死了马锅头婆姨不算,还克死了马锅头。我读师范的那个秋天,最沉重的消息莫过于电话那头母亲说:豆儿走了!听说她去梓里桥去找马锅头相会了,马锅头拯救了她,只不过让她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她用自己的生命偿还了马锅头对她的短暂救赎。后来听说,豆儿是坝子里的,成绩很好,家里逼婚不让她上学,豆儿才逃婚的。听到豆儿走了的消息,我居然没有流泪,怜悯和释怀一样多,轻浅安详。看到豆笋子,不知是豆笋在风中的婀娜多姿,还是豆笋子那无法把控的未来,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豆儿。遗憾的是,短暂的花开,终没有结果。 <br></h3> <h3> 一碗蘸水、一口小酒、一群酒奴,便把豆笋子的一生扼杀了。宽心的是,它拼命的长至少解馋了大家,成为了大众情人。成长路上,其实一开始她就已经注定落后。别人压着她的头吮吸天地精华,吃饱喝足后才留给她一丝施舍,编织了一个蛛网般的困局等着她,尽管她十分努力。可是她倔强,当风吹过田野,正室随风而逐,靠着偶尔的间隙享受瞬间阳光雨露,硬生生挣扎出一片天空。她曾一度认为,终将有一天会出人头地,可惜,风只是风,来无影去无踪,托付不了宿命。 </h3><h3> 短暂的阳光,有限的养分,便让豆笋子长得粗壮,在枝繁叶茂间,豆笋子越发长得嫩绿,讨得采摘人们的喜欢。采摘下来,人们还要相互攀比一番,殊不知,这却是正室蓄谋已久的阴谋,最早上餐桌的恰恰是拼了命挣扎过一番的。 </h3><h3> 有时,我感觉人类格局就像豆田,亦有人如豆笋。如我,更像豆笋子,参不透生命玄学,理不顺爱情逻辑。我也渴望阳光、雨露,我也渴望根正苗红。命运无法选择,我却想要主宰,于是些东西随着倔强无中生有了。别扭中寻着和谐,其乐融融的背后,也偏于小心翼翼地承受着,有时候渴望挺拔出岁月的高度,残忍且美丽。有时候幻想着不破不立,在红颜薄命的悲楚中,找寻一个无关对错的不醒的梦。 </h3><h3> 豆笋子安然地长在豆田里,无论藏得再隐秘,也会被人轻易找到。她却从不愤世嫉俗,也许在她的前世今生中,她就已经明白,在这光怪陆离的尘世间,不是一切都能在灵与肉之间找到出口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