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池塘是老屋的灵魂。她和老屋一同出生。老屋质朴的木质结构深沉稳重,厚黑的烧土瓦片,壮实的圆形木柱,长长的条石廊沿,刻板严肃。<br> 老屋有了池塘就显得生动活泼。那一泓半月形的水面,闪着亮光,就站在老屋最边沿的围墙边上,水面的弧线刚好和圆形围墙的弧线平行,动感十足。偶尔有风吹过,池水就会生起微波,顺着风的方向,有规则的运动,一波顺着一波,一波赶着一波,前头的波浪被追赶着撞到池沿,就会发出“啵、啵、啵……”的声响。</p> 一口池塘,她自己是不会想到主人赋于的艰巨而沉重的使命。可一开始开塘蓄水,老屋就不是让她来增加风景或陪衬什么,而是要让她好好的为老屋的主人蓄水生财,就像那从屋外水圳上源源不断引来的活水,世世代代的丰盈着她饱满的胸怀,让老屋的子孙儿女,不少衣食,不缺钱花。还好,除了开塘放水,老屋的池塘,不管是在如何干旱的季节,却是不曾干涸过。只是,老屋五代人的生存状态,和池水的深浅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倒是池塘里种养的状态,紧紧地联系着时代的命运,反映着老屋主人的生存状态。<br> 民国十年,军阀割据。作为省保安部队少校营长的高祖是个有枪有手下的人,高祖顶着不惜与全族闹翻,硬是要在祖房屋前田中央开出的这一处风水宝地,建造了“三乐堂”大厝。从“三乐堂”这个名称中,我想也可以猜出一些端倪,三乐应该是乐山乐水乐人。高祖看重的并不仅仅是四季财源不断的西来之水,而是青山背倚、碧野环绕、绿水常流、塘水映天的居住环境,在他自己有限的四十五年的生命中,塘里种的是供人观赏的荷花。<br> <h3><font color="#010101"> 除了高祖在塘中种花养荷之外,四代人种养的东西都和吃有关。曾祖父两兄弟在民国战乱的年代中,饮弹而亡,他们都没活过四十岁。叔公陈郁文小小年纪就参加了地下党抗日游击队,并担任了大永宁边区区委委员,变买了所有的家产,投身革命,家道更是一落千丈。从1945叔公牺牲之后,直到父辈,池塘种养的大多是稻子、浮萍、鸭子、鱼螺、菱角之类的食物。</font></h3> 到我懂事开始,这口池塘给我的都是在清贫的日子里各种令人惊喜和快乐的回忆。<br> 春天里,我们会座在池塘的边沿上,把脚伸进池水中,用力的扑腾、搅动,让鱼儿误认为是有许多活水注入,纷纷游到我们的脚下,甚至会用嘴巴和我们的小腿亲密的接触。这时,只有我们伸出手去,还可以触摸到鱼儿的身体,冰冷而湿滑。有时,我们会故意停止动作,等水面安静下来,让鱼儿依依不舍地离去,有时,我们又会突然一起动作,让水面翻滚热闹起来,这时鱼儿又会很高兴地聚集过来,与我们嬉戏,如此反复,我们和鱼儿都乐此不疲,恍惚有了约定,每天都要往来几回。<br> 更令人惊喜地是春夏季节的雨天,雨水顺着小水渠灌入池塘,池塘的水面就会暴涨,很快水面就漫到小水渠上来,这时就会有黑的、红的,粉的、白的……无数不同颜色的、不同大小的鲫鱼、鲤鱼、青鱼,鲢鱼……逆水而上,向一群越狱的囚徒顺着流水的方向,争先恐后的奔涌而来。这时,我们只要用一只小小的箥箕,在小水渠的中间一放,把上游的鱼儿往回一赶,就有大批的鱼儿,进入了不用伪装的埋伏,乖乖的就范,成了全家老小中午或是晚上盘中的美食了。当然,对于那些长得好看的,颜色艳丽的红鲫鱼、楂篐扁、红扁波会被我们养在透明的雪梨罐的玻璃瓶里的,摆在简陋的破桌椅上,或是用绳子绑住玻璃瓶罐口上,悬挂在房梁上,权作观赏之用。不过没两天,这些鱼儿都会翻起小小的白肚皮,浮到水面上,一命归西,最后成了池塘里鸭子的口中食。<br> 更让我震撼的是池塘放养的浮萍。浮萍是不能作为食物的,但它是贫困年代,猪的主要食料。很难想像,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如果没有浮萍,主人是怎么把小猪养大的。当然,公社的食堂除外。浮萍的种子是母亲在初春,从大老远的中村,或是一些海拔低、气温高的水田里捞来的,也就一小塑料袋,放到池塘里,星星点点,略带暗红,随风飘浮。可是不几日,浮萍就会像燎原的星火,迅速地扩张起来,颜色也开始从猩红向绿色转化。直到有一天,不经意间,你会发现,整个池塘已经被密密麻麻浮萍占满,竟然找不到丁点的水面。清晨的阳光,已经播洒在翠绿的浮萍上,晶莹的露珠,正慵懒地躺在浮萍的怀里,在耀眼的光线下,眨着眼睛,慢慢地被满塘 “辟辟叭叭、辟辟叭叭……”浮萍生长的声音和水中鱼儿喘气的声音惊醒。然后,在暖暖的阳光催促下,慢慢地逃遁,直到无影无踪,只剩下那一池等待母亲每天打捞的浮萍了。<br> 如今,我们都有出息了,搬离了老屋,老屋却真的老了,老屋里的池塘没有稻子、浮萍、鸭子、鱼螺,更没有荷花了,只有那一池满满的水,水还是那样的清彻。偶尔回到老屋,我经常伫立在池塘边上,看那池水印出的蓝天白云青山,不经意时,会有水虫跃出,在平静的水面上荡漾出圈圈水波。<br> 想念老屋的池塘,不在于池塘的风物,而是随着年岁的渐长,渐渐明白了,池塘只是祖辈对后辈一份成长的关怀,一份生命的传承,一份良好的期盼,一份美好的祝福。我能不能说,怀念池塘给我的快乐,其实就是对祖辈的深切怀念和感激呢。<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