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油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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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的油腊铺 <h1> </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码头上的油腊铺》 </h1>（老街说故事之九集）◆①◆“桂兰，挑水啦。” 熟悉，亲切，温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赶忙在候水队列的末端放下水桶。 油腊铺门前清瘦中等个子的范孃孃向我招着手，她那洁白围腰的工作服上，红色的”南岸副食水产公司”几个大字尤为抢眼。 七十年代初，生活用水管道还未普及入户每个家庭，黄桷渡正街唯一供应居民的生活用水就安置在油腊铺所处的街中心。排队候水间隙我总喜欢走进身后这老店，与营业员范孃孃聊天，有时为她写写商品标价笺，或替她回复知青女儿的来信。 整个黄桷渡地区只有这一处副食品商店，油盐酱醋、水产干货、烟酒糖茶……的供应，给当地一方居民带来方便。 尽管醒目的《黄桷渡副食水产商店》招牌悬挂在店门前，但人们仍习惯“油腊铺”这由来已久的旧称， “副食商店”名字鲜有人提及。所以还是容我沿袭这接地气的俗名，启用“油腊铺”为文章的标题吧。 “来一下，有好事哟” 笑容可掬的范孃声音提高八度，脸颊上那对好看的酒窝在笑意里越发漂亮迷人。虽年过半百，但仍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人俊相。 你知道吗？就在范孃孃叫我的那时不久，经常与之闲逛的，聊天的油腊铺老店，突然给我人生和命运带来转机！做梦也不曾有想，逆袭贫困的福音近在咫尺，让我从此与油腊铺结上休戚与共，息息相关的世交。  这些是后话，我会慢慢道来。还是先给你讲讲黄桷渡这老店的故事，先讲讲它的由来吧。 ◆②◆ 油腊铺的起源 明末清初四川遭遇了三十年战乱，长年战事浩劫使原有的1200万川人锐减，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史记记载，仅存原有川人的一到二成。全川人口至历史冰点值，富饶广袤的天府之国变得满目疮痍万籁俱寂。 战后荒凉沧桑，寥无人烟的四川景况让清朝皇庭大惊，为此颁旨湖南、湖北、广东等地子民强行南迁。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耗时一百零五年之久，声势浩大的移民工程一一“湖广填四川”。  初期的湖广人，谁会心甘情愿携儿带老离乡背井远渡他乡。迫于朝庭的强势令旨，人们在官府的解押下结队南移。 押狱们害怕移民半道逃跑，依次把人们胳膊套上绳索徒步跋涉南下。途中入厕茅房方才解开手上绳索。称入厕方便为“解手”的四川方言就是这样由来的。 杨炳林（油腊铺的创史人）的杨氏祖族籍是湖北，由湖广填四川落户于四川巴县鹿角场定居的。  十九世纪初，青年杨炳林头脑精明，独自一人到重庆城里学艺。他虽然不识字，但长于心算，善于经商。酿造手艺学到手，选址在水码头黄桷渡正街开设了名为“酱园”的酿造作坊，打拼多年作坊生意风生水起。 积累财富后在当地办起了第一家杂货店。（就是后来的油腊铺）花花绿绿琳琅满目的杂货店，商品品种五花八门。不仅是开门油盐柴米酱醋茶七件事，连生活日杂用品和办丧事用的香蜡纸烛，在这里都能一站购齐。 因为店址座落中心要道，生意还算不错。有酱园酿造作坊和杂货店的经营，杨家渐渐家底殷厚富裕。 ◆③◆鼎盛时期 黄桷渡的鼎盛时期应该是在1937年之后。 东北沿海地遭曰冦沦陷后蒋家政府迁都重庆，沿海一带的民族工业为躲避侵略军的掠夺，纷纷随蒋氏政权迁移大后方重庆，两年时间涌入150万人入渝，给重庆陪都带来前所未有商机。 黄桷渡口在当时是长江两岸重要的水上交通之道，独享水利之便的渡口入住很多外乡人，他们在沿江开办起诸多小厂作坊，黄桷渡随历史的启变忽然间鼎盛起来。 渡口有得天独厚波澜不惊的迴水沱良港，和宽广的沙坝滩，所以在此停泊的货船多。起卸搬运工与等候过江的人流在沙坝穿梭如织，渡口热闹非凡，成远近闻名的港口，和繁忙的水路物流集散地。 各行各业似雨后春笋在码头运营而生。茶馆、酒馆、面馆、火锅店、米粮铺、杂货店等等……百业兴旺，商铺林立，门庭若市，商贾云集。 白日里市井喧嚣闹热，繁华尽显。傍晚降临，夜市又拉开了帷幕，电石灯、石蜡灯、煤油灯等照明齐齐在油腊铺周边点燃，夜市星光如灿。 油腊铺一墙之隔的茶馆座无虚席，商贾大户的老爷、太太、和戏迷们济济一堂。川戏、道琴、评书、金钱板等表演轮番在此粉墨登堂。茶余饭后的码头，夜夜笙歌的娱乐文化，给码头带来一抹丰富的，多元化的亮点，繁华落尽的码头让黄桷渡遐迩闻名。 油腊铺地处要道，生意兴隆，在当地众多商铺中鹤立鸡群。 <h1><油腊铺的创史人扬炳林></h1><h1> </h1><h1>◆④◆</h1>民国时期油腊铺的佚事。 中国北疆土沦陷，蒋氏政府迁都大后方重庆，重庆至此成为陪都。1938年起，日军飞机对重庆进行了毁灭性的大轰炸，市区所到之处断墙残垣一片废墟。无家可归的难民寻得黄桷渡码头水井湾地方临江易于谋生，忽然间迁来三十多户难民，简单的草房和木板房连成一片，使该地方成为难民营。 那年末突发痢疾，贫民窟的难民们靠体力劳动仅能糊口，染上病无法就医天天有人病亡。战乱时期官史自顾不暇那管百姓死活，异乡来的难民大多是单身，无人料理后事的亡者陈尸路边，当地官史充耳不闻，油腊铺的当家人杨炳林急在心头，慈悲心肠的他每每都自掏银两购置馆木安葬死者。 黄桷渡口对岸是繁华的市中区，往返过江人流甚多，时常有乞丐行讨，杨老爷子不仅仅只施舍一顿口腹之食，同时还接济路途盘缠。 有一年长江涨大水，淹了临江的多处民宅，杨家搭棚赈灾，安灶开炊，使他们渡过难关。 杨炳林一辈子甘当码头上的无偿清洁工，这事在当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传为佳话。清洁大街、修缮石道、栽树育苗等都自揽其身，该码头随处可见的黄桷树种，多数是由他栽植的。 他家酱园作坊的雇工年老无靠，又患眼疾双目失明，杨家人悉心把孤寡老人收为至亲，养老送终。 当地凡有邻里关系不和谐、家事不合睦、出现大大小小纠纷众人都拥戴让他秉持公断，他的斡旋和化解每每能让双方心服。 于他的功德和善行，得到大家的公认和拥戴威望极高，德高望众口碑极佳人称他“杨善人”，其杨炳林的名字称呼渐少。 一趣闻，船工张XX精神失常，常有在码头闹事，病情复发时出手伤人，街人们都不敢靠近。此时只能请杨老爷子出面，不知有什么磁场，有他在其面前一站，该疯子立刻服服贴贴，唯唯诺诺顺从招呼。 甚有奇事一桩，他家装积蓄的钱匣子不翼而飞，当地盗贼摄于杨家威望，大多不敢入侵杨家。失盗蹊跷，街头议论纷纷，断定这外来盗贼早已逃之夭夭，叹惜物杨家钱财石沉大海。 街头巷尾集议的人们还未待离开和消停，奇迹突现，钱匣子竟然完璧回来了！ 那个时期各个码头的民众为自保一方平安，都建有自己的袍哥帮派组织，算得上是码头权势，对小人和不轨之徒有震慑力。 黄桷渡袍哥旗称“义”字号，袍哥大爷敬重杨善人在当地的威望和民心，惊闻此事拍案而起！马上调遣手下所有兄弟围堵条条出路，扬言挖地三尺擒拿盗贼。 围堵水路的袍哥兄弟见渡船己驶离岸边几近江心，弟兄们人多势众齐齐喊话艄公返航。盗贼被眼前这声势震慑，自知今天撞祸非同一般，赃物不交定会葬身鱼腹，权衡利弊，保命为重只得乖乖伏降。 袍哥大爷亲自送物归家！而且解押盗贼上门请罪，袍哥大爷当街发话：杨家以后如再有此事发生，将严惩不贷犯者，拿头试问！这一幕被守望的街邻拍手称好，唏嘘不已。轶闻在当地炸响，从此盗贼们更不敢对他家有非份之想了。 完璧归赵的小插曲完美收官，试想一下，如果事出别的家门，会能得到如此待遇和重视吗？我想恐怕会是另外一个版本啰。 这，大概是上天对喜欢做善事人的眷顾吧。 ◆⑤◆沧桑 1940年8月9号的下午，日本对南岸海棠溪油库和铜元局兵工厂发起破坏性的大轰炸。黄桷渡码头正处两目标地中段，小小码头遭遇两颗炸弹袭击，其一正中杨家酱园作坊，大火使厂房瞬间夷为废墟不留片甲。时逢战乱从此作坊芳华不在，从次再没能获得新生。但幸运的是那一刻作坊无人值守，杨氏家人和员工性命逃过一劫。 重庆遭日军四年轰炸，硝烟弥漫，岌岌可危的蒋家政权无暇顾及民众，民不聊生，从此油腊铺的生意逐渐萧条。杨家人口众多，日子每况愈下，举步维艰。 ◆⑥◆解放初期的油腊铺。 解放后杨爷爷把老店承继给儿子杨克棋，老爷子专职为街邻当起了义工。（那个时候还没有清洁工这个工种） 扫大街、拾纸屑、修补路基、栽植被、养护树木、公共厕所卫生他也一并包揽。一生视为其责，长年如一日无怨无悔！ 坚持不懈做好事成了他的乐趣！人民政府历界多次表彰他的功绩！集劳模和卫生代表头衔一身，小时候的我与他家是对邻，记得他家墙上挂满的奖状熠熠生辉。 1956年油腊铺随国家公私合营政策收编，体制改革为集体所有。 <h1> </h1> ◆⑦◆体制改革后的油腊铺。 六十年代初油腊铺再次迎来改革，转型为国企，就是后来的国营副食商店。 六三年初范孃孃入调该店，成为一人店的营业员。 范孃孃亲和力强，大人小孩喜欢和她在一起。分分钟逗乐你，你信吗？ 刚才还一脸哭相挂着哭痕的小孩进店买豆办酱，接过盛着豆办酱的碗，正欲转身“小朋友，你碗底怎么会有虫爬呀？”风趣的范孃，想哄小孩开心起来，装着一脸认真的说到。懵懂的小孩还未反应过来碗中有豆办酱，正准备翻碗查看，范孃早已手疾眼快抢过碗，虚晃一下向外指：“看，虫子飞了！” 她故弄玄虚的动作和逼真的表情让小孩信以为真。当小孩再次接过碗，触及碗底的手竟意外摸着了一颗糖，这变戏法的一幕，让孩子来店之前不高兴的脸，瞬间露出诧异又突然绽放出甜甜的笑脸来。 “今天的面酱，不知什么原因太甜了。”故意装着毫不在意，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声，让刚走出店门买甜面酱的小朋友产生好奇，情不自禁舔尝碗中面酱，带着小花脸印记回家引来家人大笑的趣闻，让今天已当奶奶的她们提起仍忍俊不禁。 “老人家你衣服的纽扣请错客了，我帮它找对家家哈”。她的童心态瞬间让年长者笑出声。 “张婆婆有尾巴哟””不是身后，你鞋带拖尾巴了，走路有影响哈，让我帮尾巴套起来。" 进来一顾客见店内没人，高声喊：”范大姐，人呢？” “来了！”随着声音，门前孩子游戏堆里，冒出老顽童范孃。 “范大姐！” 这次是稚嫩的童音。“唉，杨大哥来了” 范孃咐合着嗲嗲声答应。“我帮妈妈买盐”“杨大哥，拿好哟” 年过半百的她牵手小娃娃，童音学得惟妙惟肖。小娃娃姓杨，听到大人称呼“范大姐”，他也鹦鹉学舌。后来这一老一少成了习惯，“范大姐” “杨大哥”的口头禅，经常在这老少间既兴表演。现在这段佳话常被街坊邻居们提起，大家笑说范孃孃是街邻们的笑星和开心果。 其实范孃年青就受寡，霜居的她独自一人拉扯五个孩子，生活的艰辛是常人不及的，但她从不把困难和疲惫展示世人。 乐观的性格、乐善好施、乐于助人的秉性赢得身边一大波粉丝和朋友，是黄桷渡人人称赞的好人！ 因为她的人脉好，文化大革命的打砸风，没有波及到她的店。对峙的两派群众每每来店采购商品，对她恭敬有加，彬彬有礼。 与她年纪般大的，年老的，少的，男男女女都是她门前那长凳、短凳上的座上宾。与她在一起总被她幽默的情绪逗乐。虽然商店只有一个营业员，但不寂寞，她门前不缺人气。 邻居王家兄妹多，父母上班时有回家晚，兄妹们端着的白饭碗里，总会有范孃送来的诱人的香香菜肴。 牛奶场出售鲜牛奶沿街叫卖，她的左邻右舍常能享到她送来的口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最近一事让我感动至深。正值今年三月五号学雷锋纪念日前一天，一位离家四十多年的街娃，在黄桷渡街邻微信群发帖，寻找五十多年前为他手腕受伤施救的那位油腊铺孃孃。 十岁左右的他在路上摔了一跤，手腕挂出长长的伤口，流血不止。那时的小孩勇敢，受伤都是强忍着，让伤口自愈。捂着伤口进店买东西，范孃见状十分揪心，如果划破动脉血管将有生命危险，给他简单包扎后，马上叫来人送水泥厂医院冶疗。 微信群突见这样的寻人帖子，大家被当事人不忘救命之恩精神感动！被油腊铺那位孃孃善举感动！ 时过五十多年，油腊铺几易其主，工作过的几位孃孃们都已作古。微信群里热心的街娃们亮出历年来在油腊铺工作过的孃孃们照片让他辦认，一张，一张，当范孃孃照片一亮相，当事人的他泣涕不己。 尽管深夜十二点钟响已是凌晨，三月寒意袭人，但微信群里热火朝天的发言声此起彼伏，大家回忆缅怀好人范孃孃的故事群声沸腾，众人泣涕声在深夜的互联网上传开来。 时过久远没齿不忘寻觅恩人的街娃心存感恩，还有范孃孃音容笑貌和往事的重现，一直都能睡好觉的我那夜竟无眠了。 事后的一天，当事人给我们展示了他伤口的疤痕，让我一惊，好长的疤痕！时过几十年了还清晰可见。他告诉我，每当看见这印记总会想起那次的境遇，想起恩人油腊铺孃孃。 好，我现在来告诉你七十年代初，那次挑水的幸福邂逅吧。 副食公司招聘员工，招聘者老师来地段政审，此刻正在油腊铺里。（当时我不知情哈，这些是落实了工作后范孃告诉的）我随范孃的招手进店后，让我帮忙在她未完的盘存表上完工，然后向往常一样在玻璃标笺上标注新价目。这些小事以前帮她做过，所以得心应手。 事后不久一张特别金贵的、惊喜的工作岗位录取通知送到我手上！你知道吗？那刻我有多激动！梦寐以求，衣食有靠的这张凭票份量有多重！幸福触手可及，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从天而降的福音溢言难表。记得走路步履变得轻盈起来，身边一切都显得特别美好。 这当中自然有范孃孃的从中斡旋，让我从此告别贫困，自食其力走向这一辈子都向往的工作岗位！有趣的是，事后还与范孃孃成了一个战壕的师徒。 我是七二年初进南岸副食商店工作的。正值一打三反运动的掀起，无休止的运动潮让清白的人也人人自危。门市郭XX和范孃同时因为出身成份原因，运动中被其点名。 因范孃善良，亲和力极强，特别好的人缘关系，这些让她赢得所有人全票好评，让她在这次运动的边缘擦身而过，躲过一劫，没有任何人对她落井下石。 而遇同样成份问题被点名的郭XX却没能幸免，在这次运动中被冲击，身心受到很大伤害。 七二年底范孃知青女儿返城接班母亲的班，范孃光荣站完了自己岗位。退休让她卸下这扛了多少岁月的疲惫担子！卸下严冬风雨，夏日酷署，十多个年头每天24个小时寸步不离，守店如家的艰辛！ 天道酬良，好人好运。退休后的范孃生活幸福，儿孙对她非常孝顺。九十五岁人生无疾谢幕，最后的日子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和人间亲情的温暖，这是我亲眼所看到的。 回忆在油腊铺与范孃工作期间朝夕相处的几个月，处处让我沉浸在幸福之中。重担她总是揽其身，争抢每天中午去玛瑙溪大门市进货，那沉重的货担子压在她肩上，满脸汗水直淌。现在提笔的我，禁不住泪湿衣衫。 我家离商店近，又只我俩人值守，有范孃的照顾，工作时间考勤对我形同虚设。 长年范孃一人值守商店，从没有为自已休息过一天。我本以为我的到来，她可以宽心的放放假，或者懒一会床，但她不这样想，总以自已早己习惯这方式为搪塞，前后忙碌的身影仍然如故。 她善待世人，急人所需。明明商店打佯关门，就是深夜有顾客所需，她也乐呵呵迎接。 她工作认真负责。一人商店没人监管，营业时间大可不必太认真。 她应该有周日休息制。 她也只应每天工作八小时。 她待人宽容、爱心、关心所有人……她……她的好……时时让我动容。 ◆⑧◆结束语 故乡的油腊铺是老街最靓丽的一处景点。 时光荏苒，弹指间我己走到古稀，时过境迁，往事如烟，但故乡和故乡景点封存在心底深处的记忆永远都清晰！ 岁月如梭，人生如梦，故乡如歌！ 儿时的乐土，颜值的黄桷晚渡之乡万古流芳！2018.03.赵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