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山画水又画人

邢建明

　　刚刚完成一个国画山水的临摹周期，这是一幅四尺三开的立轴: 远处，山绝于顶，水气蒸腾，云瀑相连，惟见黛青轮廓。右，突兀一峰，怪石凌峋，草木丰茂，峰之左，溪水自远而来，岸芷汀兰，野鸭游戏。临水一茅草亭，内一桌数凳，三人围坐，应是煮茶论诗，又一人凭栏独立，远眺清溪，似思绪万千。峰右，两山夹小径。近峰远山间，双松傲立，“螭颈龙体”，气势张杨，再远，杂色叶木隐现，整幅画为偏暖色调，类土字形自由构图。

　　右上角稍淡处，配常建的五言诗《宿王昌龄隐居》——“清溪深不测，隐处惟高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说明一下，喜欢唐诗的朋友知道，原诗是“隐处惟孤云”，我在这里将“孤云”改为“高云”，原诗缘于诗人的境遇，我则出于我的情感）。诗画相印，“聊写胸中逸气”，更现作者顿悟自然的禅道心态、虚空明境、清淡高洁的文人情怀。

那么这四人都是谁呢？凭栏独立者当是常建了。常在群星争耀的唐代名气不是很大，或者说他的诗《题破山寺》里“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句比他人的名气还要大，但他的同学和诗友可就非同寻常了。这个王昌龄与他同榜进士，河东晋阳（太原）人，著名的边塞诗人，七绝圣手，“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城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就是王的大作。论平仄音律、气势如虹，论男儿气慨、家国情怀，七绝里算是颠峰之作了。王也有抒情之作，“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首《芙蓉楼送辛渐》，在婉转与豪迈中表达了诗人的赤胆衷心。后来王从江宁左迁龙标，在巴陵与被流放夜郎的李白相遇，“同是天漄沦落人”，这次相遇，王写了《巴陵送李十二》，而李写了《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言与明月，随风飘到夜郎西”。

这样，画中清溪应是“五溪”中的某溪了，余三人，可以想像为王昌龄、李白、辛渐了，这便是山水画的使“意象远逸画外”了。

　　中国山水画是中国人情思中最为厚重的沉淀，山为德，水为性，意志为象，情怀为用，境界为图。又讲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万里之远，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貌写家山，却借景抒情，是文人之间一种独特的道白语境，在用笔墨描摹自然山水之际，倾吐内心无限的天地爱恋和优雅韵致，在与大自然顾昐之间，艺术家拟人化了山川湖泊，艺术生命由此与山河大地融为一体……

郁郁乎文哉！由此，我迷恋上了中国山水画。

　　有时候，大写意咱看不太懂，但小写意和工笔却是能体会一二的。山为德，水为性，但要有人或建筑出现在画中，画才有生气。灵山静树，小桥流水人家，再加上香岸泊舟——山水画里，小舟是不可或缺的元素，它承载着中国人文领域里最为深邃的寄托，小舟可顺流而下，也可逆流而上，也可在光风霁月的秀色山水中居停。文人不仅具有出世的情怀，更多的是希望为壮丽河山和芸芸众生奉献自己的才华和心智。小舟是随时可以起航的，“直挂云帆济沧海”，完成历史赋与的责任和担当。

这又与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相印合了。

　　讲一个文人学画的故事。

唐朝开元年间，有个大文豪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就是他的名句。王也是京城的大官，有一天王维外出办事回家，门口有个酒店的员工在等他收账，因为等的无聊，便拣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匹马，王维一看这匹马便惊呆了，他详细了解该员工的情况后，便叫他辞工专于学画，并每年资钱两万，凡十年。

这个酒店员工叫韩干，“韩干照夜白”是传世国画，我当年高中美术课本里选有此画，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了。

千里马得遇伯乐，韩干的黄金人生从此开挂。王维最初安排国家画院的曹霸教授做韩的老师，曹霸何许人也——杜甫曾作《丹青引赠曹将军霸》、《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二诗来赞，有诗为证:“曹霸丹青已白头，天下何曾有山水”。十年寒窗，韩的画马水平已达到让王、曹联手向唐玄宗举荐他的程度。皇上召见，赐官职，韩成了国家公务员，并给他安排了“画马圣手”、“冠绝当代”的新老师陈闳。只是这一次韩似乎并不买账，他拜了新的老师——皇家马厩里的马，为此他甚至住在马厩里。功夫不负有心人，天宝年间的某一天，韩干拿出了他惊天动地独步古今的作品——《照夜白图》，他一改瘦中画骨的笔法，突出丰肥健硕、态度安祥和风姿绰约，显示出了那种盛唐才具有的时代精神特质: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和快意高歌。朝野震惊，韩也达到了他艺术创作的新高度。

安史之乱来了，韩不知所终，好在他的作品流传下来，与大唐一样成为了传奇。

　　中国画往往都是有寓意的，山主人丁，水主财富，茂盛草木、人物建筑则寓家园美好、生机勃发。松竹寓气节，牡丹寓富贵，荷花百合和鸳鸯，则寓意爱情甜蜜、和和美美、永结同心和白头偕老。万里河山当然是江山万里、江山永固，是皇家的愿景；旭日青云则是官家的祝愿，意事业若红日高升青云直上了。老虎雄鹰那是兵家将帅之标配，雄霸之气溢于纸表。白石老人曾给毛泽东蒋介石各画一雄鹰图，今都堪为国宝级作品了……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再过几天，百草蓬勃、插艾悬蒲的端午节就要到了。说是艾叶、昌蒲、大蒜、葵、荷、鸡羊、竹枝、枇杷、榴花分别寓以辟邪、禳灾、止瘟、（正）直（留）芬、和合、吉祥、平安、福果、天佑子孙等，古代文人在端午节期间多以此为题材作画，曰五瑞图，落款题以“重午吉祥安岁”字样，表达美好祝愿，与“岁朝清供图”类似，岁朝清供图学画了一幅，前段学画过谷雨图，过几日学画一幅五瑞图。

画山画水又画人，其实就是你的内心表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