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独洒一江愁——端午与楚文化

芳雨

端午的气息渐浓，总是对这个节日有一种特别的喜爱和敬重。因为有一种文化的情怀，一种精神，丰富着其中许许多多的内容。

汨罗江水潮起潮落间，是否还在回荡着那千古的叹息。是屈原，一位浪漫主义诗人，凝聚着几千年民族精神的魂魄。

儿时记忆里的端午是惦记那份热闹，因为可以吃到香甜的粽子，手腕脚腕系着五彩线去郊游采艾草。听老人讲和端午有关的神话，知道了一个傻乎乎的民间大夫许仙给他的娘子在这天喝了雄黄酒后摊上了大事。

有一首儿歌：
端午花，红又红；摘朵鲜花送金龙；
端阳端阳，粽子粽；拿个粽子塞龙洞；
龙戴鲜花吃粽子；吃饱粽子回龙洞。
不要伤害屈原老公公。

那时理解的任何节日都是喜悦，是庆祝。却不懂得节日更深的意义是纪念。

认真去了解这个节日，懂得了它是引领着我们走近楚文化，走近几千年前，去欣赏一种遥远又亲近，熟悉又陌生的中华文化之美。也让我们去了解屈原，了解《离骚》。

《离骚》之美如：

“凤凰翼其承旂，高翱翔之翼翼。”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这样的句子在唯美之余，总感觉是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变幻无穷。而这些夸张又奇幻的景物，让我们眼前出现的不是荒凉，而是奇异炫目、浪漫脱俗的景物。也让我们不得不赞叹这瑰丽的文采。

如今我们所写的诗词中无论如何也难写出这样的景象，并不是我们缺少情怀，而是我们的语言环境经过几千年的时间，背负了太多文化包袱。他们可以对自己的想象不解释，可以提出各种猜想，脑洞大开。而我们总是被那些逻辑，哲理，人文，科技所限制。所以没了那份天马行空的自由想象。

《离骚》运用了大量诗中常用的比兴，善鸟香草代表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比君王，宓妃佚女比贤臣，虬龙莺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为小人。因此，读《离骚》如果只读出它的华丽优美而没有读出其中的人情世事和政治的险恶，那就没有领悟楚辞真正的意义和价值。

《离骚》，以它千年的绝唱成为国风，平衡着儒学的道统对中华民族深入骨髓的统治。而屈原以身释道的决心也是《离骚》唱响千秋的魅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苟予心之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是那千古最懂清浊之人，自惜如玉，可惜没有一个懂他的人，世俗里的不堪，颠倒黑白，到处是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他只可以用沧浪之清水洗其衣冠，这是何等的桀骜。可惜那沧浪之水浊兮，也就只可以濯其足了。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我想，他就是经过这样一场内心的厮杀，终以文人的风骨，武士的气节，向滔滔的汨罗江一跃而入，一去不回。

在无人与你谈论心事的时候，读这些诗句就是心事的出口，等待着破土而出，只有当心灵最接近自然的清透，才能捕捉到这么丰富的情感和唯美元素。

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九歌：春兰兮秋鞠，长无绝兮终古

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山鬼: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几千年后读这样的句子，可否感受到那种青青白白的空灵悠远。原来中华文化的厚重里有这样一种轻松奇妙的华丽，它是激越华美生命的力量。

着迷于远古的相思，一个带着杜若芬芳的女子轻轻的沉吟：

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不说我思念你，而说知道你是思念我的，只是不得闲，可又怀疑你是真的想我吗？幽微心情这样反复交错着。总觉得对于爱情，对于思念，这种含蓄委婉才有一种让人心动的魅力。

雷填填兮雨冥冥，爰啾啾兮穴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风雨雷电，草木萧萧，是同我为思念的人惆怅。

沅水芷草绿，澧水兰花香，对你的思念不敢说出来。

这样的相思，放在今天或许不合时宜，却一定光彩夺目，喜欢这种表达，以物寄情，心思婉转，即便独自沉吟，也娓娓动听。这是来自内心深处最温柔的情话。是有着楚文化根基的最原始的情感。

李白极喜欢《楚辞》因为他情感丰富，激情澎湃；杜甫喜欢《诗经》比较朴素平实，所以李白像仙，杜甫却总在人间。《史记》载，独尊儒术的汉武帝因庄助和朱买臣擅说《春秋》和《楚辞》而很受宠。

可见《楚辞》虽然不是当时的主流文化，一样受各阶层的人的喜爱。而《楚辞》就代表着屈原。

唐朝开始，竟把纪念屈原的端午律令化，现在的端午被设定为法定节日，可见《楚辞》的影响有多么深远。

读一千年前的诗，两千年前的史书，你会发现，人类内心深处最本质的某种审美理念，直至今日还在欣赏，甚至还在追求，这几千年来，基本没怎么变。

我们读历史书，一点也不觉得古代人傻，但同样的，我们也不觉得他们比我们更聪明。千年的时间，放在进化史上，沧海一瞬，不足以使我们和古人之间有太大的鸿沟。

可是，今天在这个标榜着高度科技和文明的时代，比起远古，我们反而似乎缺失了一些东西，一种对生命，对精神的执守，一种如屈原的气节和风骨。

虽然我们过端午不必刻意去因历史而悲怆，依然可以热热闹闹竞龙舟，缠彩线，采艾草，吃粽子。但我们应该想起他，想起有一人，于汨罗江上，独洒一江之愁，给后人留下了如此瑰丽的文化，留下一种属于中华民族的精神，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