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作为一个好吃之人,刚嫁到平江来的时候,对平江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里的吃食。对于一个从小吃惯了湘西麻、辣、酸等劲爆口味的我来说,平江的吃食略显寡淡。后来呢,不知是时间中和了自己的脾胃,还是自己的脾胃适应了平江的水土,渐渐地,我发现平江的“吃”在平淡中也别有一番特色。</h3> <h3>我最喜欢听平江人说“吃”。平江人爱吃,更爱说吃。日常闲聊、单位聚餐等讨论的内容总是三句不离“吃”。什么刚挖出来的芋头仔拌上辣椒酱一蒸,软糯咸香;什么河里的土鱼仔用柴火焙干放上辣椒一炒,麻辣香脆;什么猪肚加上土鸡放点枸杞党参天麻一炖,醇厚鲜甜;什么虎皮蛋裹上鸡蛋液面粉糊糊一炸,绵韧香软……此时,不管是粗犷的乡野村夫,还是内敛的理工科男,只要是说到“吃”,众人一定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唯恐自己说的不够细致,用词不够精准,语调不够生动,唯恐自己有限的语言不能表达出菜的精髓,唯恐自己笨拙的肢体不能比划出一个地道吃货的风采。一说到吃,原本尴尬的气氛消失了,不甚熟悉的人儿也仿佛碰上了志同道合的好友,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不知不觉在聊“吃”的意境里就建立了深厚的吃货情谊。</h3> <h3>一次与同事聚餐,大家点了一份“肥丸子”(平江话:地瓜丸)。一位年长的老教师偏着头,斜着眼盯着碗里的“肥丸子”颇有感慨地说:“这‘肥丸子’啊,真是个好东西!”叹了一句,觉得没有说尽兴,伸出食指,扣在桌上,指着“肥丸子”接着说:“我刚工作的时候,被分配到某山沟沟里,那个时候,饭都吃不饱,油也吃不起,平时口里一点味都没有,只有这‘肥丸子’,真的就是最好吃的东西。当时一群年轻人,休息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聚在一起炸‘肥丸子’。刚炸出来的‘肥丸子’外焦里嫩,冒着香气,上面的油还滋滋地响,我们就抢着拈起来往口里送,手上沃个死(平江话:烫个死),口里沃起泡(平江话:烫起泡)。那真叫一个好吃!”说到兴起时,该老师涨红了粗短脖颈和黑褐色的脸颊,手指还轻轻敲起了桌子。配着抑扬顿挫的调子,土味的平江话里充满了情味。“‘肥’真是个好东西……”该老师的一番话立即得到了在场的其他年长者的响应,他们纷纷开始忆苦思甜。年轻的我们也被他们平凡而动人的往事深深地吸引着,一丝不苟地听着,穿过时间的鸿沟,细细品味着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青春滋味,在他们的闲聊中我们也看到了一个时代的成功蜕变。</h3> <h3>平江人喜欢说“吃”,还非常擅长寻“吃”。第一次来平江,老公的同学请我们吃饭。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带我们去高级的饭店吃大餐,反而带着我们七拐八绕地穿到一个深巷子里。走进一座低矮的平房里,看到屋内昏暗潮湿,只有简单的几张木质桌椅,斑驳的墙壁上开了一扇小窗,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也泛着油光。我心里不禁纳闷:这不就是一个破旧的农村家庭住房吗?难道这里可以吃饭?朋友见我疑惑,笑着说:“不要看这里环境不咋嘀,菜真是做得好,分量足,味道杠杠嘀!平时不提前一两个小时订座位,到了饭点肯定没座位。”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屋内的几张桌子就坐满了人。来的人估计都是常客,一进来也不客气,风风火火直奔厨房,扯着嗓门喊:“老板,今天有莫里好恰勾么?(平江话:今天有什么好吃的么?)”老板一边忙活一边笑着应道:“你自己看,想恰莫里点莫里(平江话:想吃什么点什么)。河里刚捞的土鱼仔特别甜熏,恰不恰(平江话:河里刚捞的土鱼特别甜鲜,吃不吃)?刚挖的新鲜笋子胀好恰,恰不恰(平江话:刚挖的新笋特别好吃,吃不吃)?”老板用诱人的声音推荐着今天的新鲜食材。光听听,就让人浮想联翩,忍不住吞口水。“要嘀要嘀,老板推荐的菜还有莫里事哇(好的好的,老板推荐的菜还有什么好说的)!”主客之间,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你一言我一语,充满了熟悉的味道。可别说,这里的饭菜真是物美价廉:食材新鲜,很多都是自家种养的蔬菜和家禽;分量足,都是满满一大盘;价格实惠,有时候老板还会送一两份自家做的霉豆腐或者老姜或者剁辣椒之类的小食,小小的细节也融合着一份满满的情谊。饭席间,老板添饭泡茶甚是殷勤,不时还问问菜的味道合不合口味,每当听到客人夸赞,主人必是满脸自豪地大笑。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吃饭,竟然感到熟悉又轻松,不必因为“装点门面”而笑不露齿食不语,可以毫无顾虑地大快朵颐,那真叫一个爽!像这样的家庭餐馆平江还有很多很多,它们有的深藏繁华闹市,有的偏安于乡间一隅,但都有着共同的特点:店面朴实无华,老板热情随和,饭食物美价廉,宾客轻松尽兴。每每好友聚会或者单位聚餐,朋友们、同事们总是三五成群开着车寻到这些波澜不惊的小店,喝着手工烟茶,聊聊平常琐事,看看乡野小景,拍拍生活照片,尝尝农家饭菜,有时还与老板拉拉家常,在这样惬意的时光里不知不觉就淡忘了心里的愁闷,褪去了一天的疲乏,卸下了一身的重担,心里倍感舒畅。</h3> <h3>平江人爱说“吃”,爱寻“吃”,也很会做“吃”。平江人做吃食并无什么独到之处,但却做出了平江人的灵魂。</h3> <h3>其一,平江人做吃食充满了智慧。嫁到平江几年,我发现,似乎任何食材都难不倒平江人,都可以被他们拿来做成美味。春天田野山坡四处可见的野蒿,可以被当地人揉捏成软糯香甜的“蒿叫”;稀松平常的面粉和鸡蛋,可以被炸成没有肉的“炸肉”;糯米和各种豆子搭配可以被烘炒成酥脆的“米爆花”;山上的野酸枣经过秘方处理可以被炮制成酸甜可口的“牛屎坨坨”;臭烘烘猪小肠可以被拌成喷香的麻油肠皮……就连简单的红薯也可以激发平江人无穷的灵感,被做成各种各样的红薯小食,什么红薯丝、红薯条、红薯片、红薯丸、红薯粉……煎炸煮蒸样样可行。老公的奶奶七十好几,身体依然健朗,用“声如洪钟,力大无穷”来形容也一点也不夸张。老人特别勤快,终日闲不住,天刚亮就起身,总要找点事做,屋后的一块菜园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年四季,菜园子的收成不少,老人家总要想着方地把各种瓜果蔬菜做成各种各样可以储存的吃食。她常感叹:“我们那个时候,有什么好吃的?什么也没有,日子过得好苦哦!哪像现在,什么都有。”在她的感叹声中,我觉得贫穷也不都是坏事,它磨砺了平江老一辈的意志,也激发了他们改变贫穷落后面貌的斗志,更是激发了他们改造环境的无穷智慧。这些美好的品质,也因为他们的言传身教,代代相承,融入了平江人的骨髓。</h3> <h3>其二,平江人做吃食做得特别有情味。记得第一次来老公家,吃第一顿饭的时候特别忐忑。婆婆为了接待素未谋面的未来儿媳妇,硬是做了丰盛的“平江十大碗”。(平江人注重礼节,凡是接收别人的礼敬,一定会做好吃的酒席回赠,当地把这酒席叫作“情席”或者“候饭”。情席特别有讲究,主家一般会准备十大碗菜肴,这十大碗的菜式是固定的。为了保证菜的味道,上菜的时候必须一碗一碗地呈上,每一碗菜呈上的顺序也是固定的。)吃饭的时候坐了满满两桌人,老公家亲戚本来不多,外婆奶奶伯伯伯母舅舅舅妈弟弟妹妹都来了。席间每个人都笑眯眯地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弄得我一顿紧张。只要筷子往哪碗菜移动,那碗菜必定第一时间被放到我面前。</h3> <h3>除了答谢客人,每逢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特别是过年,平江人亲戚之间就会开始轮流候饭。还未进入腊月,各家各户就开始筹备起来,忙着给自己的亲戚朋友打电话,约定吃饭的时间,以防时间上有冲突。到了候饭的那一天,主家大清早就开始忙活起来,大人们杀鸡的,洗菜的,切菜的,烧火的,掌勺的,铺桌的……分工明确,各自忙得热火朝天;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在厨房、厅堂、院子里窜来窜去,玩得不亦乐乎。除了准备“十大碗”,主人还会备下许多水果零食和烟酒之类的东西。因为客人来得比较早,也比较多,所以就会聚在一起聊天,备下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让他们可以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叙叙旧情。听婆婆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近年来准备的零食水果的档次也提升了很多,就连烟至少也得是芙蓉王。以前一颗水果糖都要含在嘴里回味许久,如今满桌的高档零食水果基本上都无人问津,因为过年好吃的太多,大家对吃食都不太在意了,客人在乎的是亲戚之间能够相互走动的情谊,主人在乎的是自家待客的脸面。候饭成了平江人过年过节的固定仪式,请完婆家的亲戚又请娘家的亲戚,吃完年饭又吃春饭,有时候,你来我往,来来去去从腊月开始吃到正月结束还没吃完。平江人的亲戚之间的情分也在这候饭的日子里又加深了一层。</h3> <h3>其三,平江人做什么吃食似乎都要做出点名堂。有一次,从长沙往返平江的高速路上,看见一条宣传语:欢迎来到辣条之乡——平江,我便打趣道:“辣条有什么稀奇的,全国上下哪里没有?还敢自称‘辣条之乡!”老公不平:“平江的辣条那就不一样啊,那是全国有名的,河南那边的麻辣厂基本上都是平江人开的,而且很多老板还把麻辣厂开到了越南、马来西亚、印尼那些国家。我们三市某某辣条厂老板年收入上亿,人家取媳妇都开的是直升机。”听了老公的话,我便留了个心眼,每次去超市买东西看到辣条就会看一下产地,还别说,真的有很多产品的包装上的产地都标着平江。平江人做吃食真的很重视广告宣传和品牌效应。去年,平江的十大碗情席还上了央视的电视节目。影视明星杨幂来平江扶贫,平江的酱干厂还特地邀请她去为平江香干做推广。在平江人的谋划下,很多简单朴实的吃食开始声名远播。南江黄鳝面,长寿腐乳,嘉义油豆腐,福寿源茶叶,时丰大糍粑,平江桂花蜜,平江酱干,平江火焙鱼……每一个乡镇的百姓似乎都不甘人后,依山靠水,因地制宜,挖掘当地特色产业,精心打造属于自己家乡的特色品牌。</h3> <h3>平江人有胆识,为了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带着家乡的特产远走他乡,将家乡的物产远销海外;平江人有情怀,功成名就不忘发展家长特色产业,打造名牌,为家乡扬名立万。作为一个外乡人,深深地被平江人的这种敢闯敢拼、返璞归真的精气神所打动。</h3> <h3>平江人讲究“崇礼”、“尚勇”、“厚德”、“图强”,作为一个肤浅的吃货,虽不能参透平江精神的精髓,但也快乐地吃在平江,感受着平江精神的丰盈。</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