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的“南泥湾”

涛声

文字原创——原第405医院.孟涛 建在大山里的解放军第405医院，当年交通非常不便，物质生活也非常匮乏。 在医院大门口，每隔五天会有个小集市，周围村庄的乡亲们，都喜欢凑在这热闹的小集市赶集，带来他们自己种植的时令水果、蔬菜、粮食等土特产，更有摆摊卖肉类、活禽、海鲜之类的…。修鞋师傅的生意很好，一定不会缺席。医院的医护人员们也会轮流下楼来采购，可生活物资还是供不应求。所以每家每户都在自己的房前屋后，开荒摆弄个小菜园，也圈养着几只鸡。 但是医院有三百多病人，三百多干部战士，还不包括家属孩子们。医院里的食堂就有五个，如：中灶干部食堂，大灶战士食堂，病员灶食堂，军医训练队食堂，幼儿园食堂。五个食堂的物质供应，真成了大问题。 为了改善医务人员和病人的生活供应，在后勤部领导的支持下，医院组建起了生产组。要发扬当年延安的南泥湾精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开展大生产，去开荒种菜，饲养奶牛，争取生活保障能自给自足。 医院门前就是小集市 我是父亲手下的一个小兵，又有幸被严父钦点，成为了生产组的第一批成员，去参加生产组的组建和生产劳动。 生产组的成员，共有四个战士，女兵男兵各两个。两个女孩是我和杜军，杜军是青岛北海舰队来的海军子弟，她个子中等，身材曲线非常好，喜欢运动，整齐的前刘海遮住前额，有漂亮的大双眼，那眼角和眉梢，都一起向上高高吊起。呵呵，她不用画戏妆，就像极了京剧里的旦角脸谱了。杜军有些男孩子性情，大大咧咧的，可待人热情，不拘小节，就是笑点太低，一点小事，她就"咯咯咯…嘎嘎嘎…"的大笑不停！让你有点莫名其妙？ 我和杜军战友 两个男孩子都是内科卫生员，论个头可谓是典型的“高低杠”呀！个子矮小的是王荣继，要塞区的子弟，长辈们还是老战友。他人小主意大，特能吃苦，有男子汉的担当，别看他长我一岁，却处处很谦让我们女孩子，脏活累活抢着干，为人处事，稳重着呢！ 高高瘦瘦的是张永年，农家子弟，性格内向，不苟言笑，干活是把好手，与我们两个女兵似乎保持着距离？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能噎上你半天。四个卫生员成组，我15岁，王荣继16岁，杜军17岁，张永年18岁。 我们生产组的直接领导，就是院务处的郑广文管理员。不到四十岁，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矮矮胖胖的身材，老同志们喜欢称呼他“郑官”。 我们的生产组的菜地，位于医院的最北面，因为没有院墙，与大李家的果园，小河，村子相邻。 正值炎热的夏天，刚刚建组时，郑管理员把我们四人召集起来，开了一个动员会，最后给我们每人发了一顶新草帽、几把旧铁锨与镢头，其他的一无所有。摆弄菜园可不简单，那真是个技术活，我们四个小卫生员可是外行人，怎样种菜？该种啥菜？都要从零学起。后来才知道，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种植能够冬藏的绿萝卜，大白菜…等等。 通向生产组的道路 正值烈日炎炎的夏天，生产组没有先进的耕地工具，开荒就用最古老的耕种方式，抡起大三叉撅头刨地，或用铁锨排着挖地。我们每天累的汗流浃背，坐在地上就不想起来了。要把那么一大片土地都翻耕一遍，用这几把简单的劳动工具，那要干到何时？ 胶东有农谚道：“中伏萝卜，末伏菜”，是说中伏种萝卜，末伏种白菜。劳动力少，工具落后，效率太慢了可要耽误农时的，急坏了郑管理员。他只好向大李家村的农户家里，借来了耕地的手扶犁，可是没有拉犁的耕牛哇？那也没啥了不起的，就学学当年革命老前辈在延安时，开展大生产的“南泥湾”精神吧！ 嘿！一咬牙，干脆我们先来当耕牛！请个老乡帮着扶犁，我们四个小战士就肩膀套上绳索，代替耕牛来犁地。咬紧牙关，弓着腰低着头憋足劲，拉着犁头一步步走向前，可每迈出的一步，都是那么的不容易。每个人的肩膀上都被绳索勒出道道血印，更别说上面的血泡了。 我们还是要感谢郑管理员，他又亲自出马，最后借到村里的一头耕牛，看到老牛被牵到了场，我们四个小兵高兴的合不拢嘴了，恨不能齐声高喊：郑管理员万岁！劳动的效率大大提高了，也彻底解放了我们四个小兵。老牛耕好了地后，在老乡的传授下，我们要用大大的铁耙子，将土地耙平整。 这个时候，就显现出高低来了，还是农村出来的张永年技高一筹，像个农田劳动的老把式。他手握铁耙，前腿弓后腿蹬，先把翻耕出来的土坷垃打碎，再把地面耙平，干的有模有样，我们真是服啦！ 我和杜军负责用铁锨挖土，拍打起近似梯形的宽宽高垄，还要讲究排列整齐划一。扶犁的这位老乡，种菜园非常内行，也是我们的师傅，他耐心的示范，教授给我们，如何种好萝卜与白菜，种子都必须种在这高垄上，注意种子的间距。 我们一听就明白，马上动手干起来，流水作业一条龙，第一人拿着铁掀，在高垄上挖出一个个小窝，第二人负责撒种子肥料，第三人断后，负责埋土填平。在我们大家的一直努力下，把一块块菜地整理完毕，如期的种上了大白菜、大萝卜、大葱…，差点忘了，还种上了食堂可以腌咸菜用的大疙瘩头呢！ 记得当年，终于等到白菜种子发芽了，每个土窝里绿色的小苗儿争先恐后的钻出土来。大概有一周的时间，我们就要给大白菜减苗了。必须择优录取，每个窝窝里只留下三棵小苗，其余的都要拔掉。再过一周，还得再来减一遍，最后每个窝窝里，只留下一棵最旺盛的白菜苗。我和杜军都有选择犹豫症？就是不舍得，把几乎一样壮苗拔掉，我俩的进度是最慢的。 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我们生产组四个兵，为了能够多多积攒肥料，把菜园种好，也是拼了！去村里借来了四付粪桶，四条扁担，就去挑起大粪。 一个团级单位的驻军医院，人员众多，呵呵，就是不缺肥料呀！几百名工作人员、几百名家属孩子、几百名病员、还有一所军医训练队的学员，细数下来，医院大院里一共有七个露天厕所，两个大污水井，那是病房工字形大楼里面的排泄物，种地的肥料富富有余呀！ 我们四个兵，每天挑起大粪桶，向一个个厕所发起进攻。挑干一个大粪池，再奔向下一个。四个战士挑着粪桶走成一队，疾步匆匆，四条扁担挑在肩上，有节奏感的忽闪着，一趟趟往返厕所与菜地之间。用大粪勺掏厕所时，大粪汤和蛆虫经常溅到裤腿上、鞋子上、甚至弄脏了双手，也都不在乎。那一片片的蔬菜，让我们用一勺勺的大粪，喂养的绿油油的。 几天连续作战下来，我们硬是把诺大的驻军医院的七个厕所，两大污水井里的大粪，掏的干干净净，见到底啦！哈哈哈哈，这可能是建院以来，医院所有的厕所与污水井底，第一次，让其见到了蓝天！ 说起挑大粪，有一趣事不得不说，也让大家趁机一乐。就是我那爱笑搭档——杜军。那天，我们一起又去挑大粪，小个子的王荣继，又抢在前头干累活，他提着长长的大粪勺，站在大粪池子的边沿上，弯着腰掏粪，一勺勺为大家装粪桶。先给杜军的两个大粪桶装满了，接着再往我的粪桶里装，就因王荣继的一句话，我们并没有感到此言可笑，可杜军同志就前仰后合，大笑不止了。恰巧此刻，她正站在大粪桶的跟前，谁也没有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张永年，竟然来个恶作剧？他故意捡起一个小石头，不偏不斜，准准的扔到杜军脸前的粪桶里，飞溅起来的大粪汤，又正好冲进杜军张开的大嘴巴里，大笑声嘎然而止，只看见杜军狂呕不止，一个急转身就跑掉了。 当时，我真气愤极了，搞这样恶作剧欺负女孩子，我怎么能忍的下？大声的数落着张永年，不该开这样过分的玩笑！我们猜想，杜军肯定生大气了，今天不会再回来参加劳动了。 没有想到我们的杜军，真是个大大咧咧男孩子性格，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她回到宿舍后，足足用了大半管牙膏，一顿狂刷牙齿和口腔，也不知道刷了多少遍…。最后，她又主动返回了我们挑大粪的场所。 我们三个人，都低眉顺眼，谁都没敢先吭声，只等着她的雷霆大作，尽情的宣泄怒火！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杜军非常大度，她非但没有生气，居然笑嘻嘻的、很神秘的、对我们三个人说：“我和你们说啊，那大粪汤，是咸味的！” 她话音刚落，我们三个顿时笑喷了，把手里的扁担、大粪勺子，都扔地上了，笑的前仰后合的，笑得眼泪汪汪！我笑的岔气了，急性肠痉挛？那肚子痛的就是不放松呀，赶紧抱着肚子蹲下来，还是笑的停不下来…。我的战友杜军呀，你真是太可爱了！你真是个假小子呀！ 四个小兵的辛劳付出，让荒地变成沃土良田，我们边干边学，还学会了如何给蔬菜减苗打叉，浇水施肥，拔草松土，灭虫子…，因为在这片土地里，我们不知洒下了多少汗水，而有了感情，通过精心的管理，眼看着我们种植的各种蔬菜长势喜人，抬眼望去一片碧绿。 想到白菜从一粒粒小种子，到长出小苗，眼下已经长成一颗颗白菜。大萝卜与疙瘩头，也部分钻出地面，可也到了我们四个生产兵下岗的时刻，因为第二批来接班的生产兵来替换我们了。把这片绿油油的蔬菜地，交给新来的同志管理，还真有点恋恋不舍，还不放心呢！我们四人个个晒得黢黑，四肢肌肉也长了力气，学到了一些生产技能，关键是锻炼了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收获的季节，而萝卜与白菜，是作物里最晚收回家的。农谚说：“立冬萝卜，小雪白菜。”大家的辛勤耕耘，得到了回报，我们生产组的蔬菜获得了大丰收，肥沃的地里，长出来了惊人的白菜王！萝卜王！抬来磅秤一称，大家高兴的发出惊呼声。 好多老同志们说，有生以来，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体型硕大的白菜和萝卜！可都是绿色环保的蔬菜哦。全院的领导同志们都非常高兴，大家一起到菜地里帮助收菜，我们四人组当然不能缺席，也去参加了，分享这丰收的喜悦。 政治处抓住这个好题材，出了一期宣传专栏，有趣的是，我们敬爱的朱爱民干事，一定要我们第一批参加生产组劳动的同志们留个影。也好啊，我们就怀抱着自己生产出来的“蔬菜大王”，照了不少珍贵的合影呢！ 　　我和蒋湘江抱着大白菜合影 　　我和杜军抱着大疙瘩菜合影 我们饲养的几头花奶牛，也很争气，很给力，产奶量也是不错滴，每天产出的浓浓的白色乳汁，营养着我们的部队伤病员。我们第一批生产组的组建成员们，劳动结束之后，第二批、第三批……连续几年不间断。 当年南泥湾的359旅，能战斗、能生产；而我们这些医务人员，也做到了，能工作、能生产。医护人员轮流来参加自给自足的大生产，为了医院的菜篮子，出大力，流大汗，当年延安的南泥湾精神，在我们的这老山沟里，又重新得到了发扬和彰显！多少战友们，在自己的军旅生涯里，又添了一道美丽的光环！ 此时此刻，又让我想起医院当年，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件，不得不再次提起，我可爱的生产劳动的搭档——杜军。 她虽然是部队的干部子女，也有点脾气，有点任性，还有点大大咧咧的。但是在关键时刻，她依然可以挺身而出，有军人骨子里的勇敢和正直，她真是好样的！ 记得那时候，内科有个战士，不知何因故患了精神病，从部队送来405住院，他个子高大，身体健硕。有时候脑子清醒了，还是非常勤快的人，喜欢主动帮助科里卫生员，擦地板，挑开水等。但是，他的病情不稳定，也有发作的时刻。 一天，传染科68年老兵卢克华大姐，去锅炉房挑了开水，刚刚走出不远，就碰到这个病人，不知道又受了啥刺激，突然发病，他一把抢过热水挑子，挑着一担开水，发疯似的冲出了医院大门口，直接上了沙土公路，径直向西奔去。 这时候，恰巧让上班的杜军看见了，一边喊叫其他人员快快帮忙，一边撒开脚丫子拼命的追赶，穿着白大褂一直追出了4公里，前面就是姜家的大水库和大坝，一片汪洋，深不可测。只见那个神经病患者挑着水桶跑到了水库边上，把开水担子一扔，头也不回，一个猛子就扎进水库里，再也没有露头。 杜军这时候也赶到了，说时迟那时快，她毫不犹豫，也紧跟着一个猛子扎进水库里，去搭救那个病员。 在青岛海边长大的海军子弟，水性真不含糊，病员跳下的位置附近，杜军自己在水里，摸了几个来回，没有找到人，那个病员消失的无影无踪！杜军急的站在水边上大哭起来。 此时，院领导和同志们都赶到了，看到眼前这个浑身湿透，满面泪水，冻的瑟瑟发抖的杜军，平日里那个笑点低，大大咧咧有点愣的杜军，瞬间在我眼睛里变的高大无比，光芒四射！她是女中真豪杰呀！她太勇敢了，能够奋不顾身，舍己救人，真的好佩服她呀！医院开始组织打捞，姜家村里的老百姓也很好，自发的划着几艘小木船，使用了各种打捞工具，帮忙寻找，几天后，最终把病员从库底淤泥里打捞出来。 就在这一年的年底，我那可爱的搭档，假小子杜军，因为能在关键时刻，冲在前面，奋不顾身，跳进水库去搭救病员，这个壮举，足以让人震撼了！她毫无悬念的被全科同志们一致推举，当上了一名光荣的五好战士！ 闻讯后，我心里真为她高兴啊！青春无敌呀，杜军，我亲爱的战友！你现在好吗？致曾经年轻的我们与战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