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回望古徽州

文斗

一. 贞 节 牌 坊

　　一个远去了的朝代，一群消失了数百年的女性。留下了一座座用石头砌成的贞节牌坊群。
　　历经了几个世纪的凄风苦雨，眼前这一堵堵青灰色的石雕牌坊，犹如一重重古老的门庭。门上，闪耀着旧日的荣华，堆积着岁月的烟尘。门后，是一段数百年的历史，关住了多少的哀怨故事，关住了多少的青春泪痕。
　　树贞节牌坊是彰德行，沐皇恩，流芳百世之举，甚至是女人们一生的最高荣耀。却不知，那巍然矗立的高高牌坊后，那错落有致的深深庭院中，有多少徽州女子的泪眼枯竭、心成茧。她们最终沉溺于时光的深渊处，无迹可觅。
　　对于自己的丈夫，几乎是初相识，便成永相诀，却要用终其一生的时光来守望。那便是许多徽州女子——独特而卑微的爱恋方式。
　　这爱恋混沌不清。从头至尾，“贞节”两个字将其无情覆盖。
　　“寂寞重门深院锁”， 这些落寞孤寂的青春商妇，每当夜色来临时，面对冷月残灯，身置空旷大院，借解九连环、捡散铜钱来打发她们的寂寞时光。一直解到东方发白，捡到青丝变白发。
　　一生的坚守，只为身后一座冰凉的牌坊。
　　牌坊上，醒目地彰显着皇权对于民间生活的干预，删繁就简地记载着贞节女子的生卒年月，她们柔细的内心筋脉被忽略不见，她们隐秘的感情诉求被彻底删除，一个个普通的、血肉充盈的女人，变成了高耸的道德符号
　　如此一段人生，不幸还是荣耀? 在公元二零一一年春季的一个黄昏，这个小小的问号盘绕在我们这些远道来人的心头。答案，也许早已终结。
　　四周，暮色苍黄一片。

注：此照片摄于歙县棠樾牌坊群。古徽州人少小离乡背井，外出经商。出门少则三年五载，多则数十载，为了高堂双亲有人照应，行前一般都要先完婚。在外经商，若不能发迹，则羞见家乡父老。发迹了的徽商，为了光宗耀祖，他们奏请皇上恩准，荣归故里，兴建牌坊，旌表功名、义寿、贞节……，树碑立传，以求流芳百世，皖南一带现存的明清两代的牌坊甚多。

二. 听　堂　会

　　一身皱巴巴的戏装，一套简陋的锣鼓班子，却在这逼仄的厅堂中，演绎着大千世界、人生百态，
　　黄梅戏曲调加上地方民歌，声腔旋律并不复杂，却在这古徽州的大地上，抑抑扬扬地绵延了数百年。
　　“为什么六月间大雪飞转，因此上降大雪与奴分辩”，鼓点声声急促，抒发着平民的清官情结；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千古风流唱到今，翻唱的是农耕文化的理想境界。
　　戏曲里饱含着美好的愿望：男耕女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乡音媚好，世道公正……
　　多少个世纪过去了，尽管纷繁朝代更迭，尽管现实残酷无情，这一首首向往贫富均等、安贫乐道、知足长乐的乡村牧歌。却消消停停地在民间记忆中顽强地延续着。
　　曲声婉转起伏，颤悠悠地从雕花的木窗棂上淌过，从残破的马头墙上溢出，溅落在狭窄的巷陌深处，石板道上。
　　小巷那头，彩灯迷离闪烁处，是几家尚在营业的网吧。
　　历史的车轮从泥泞的田埂上艰难碾过。

三、 叙 秩 堂

——电影《菊豆》拍摄地

　　走进这个大门，一种沉重的感觉便扑面而来。

　　色彩斑驳的门扇沉默无语，门罩窗棂上精镂细琢的石刻木雕渲染着一缕清冷的繁华旧梦。

　　厅堂里仍还是染坊的布局，十几根粗笨的木柱支撑着已经冷落了的殿堂，歪七倒八的各种撑架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巨大的木轮静静地竖在阴影里，已然停止了转动。几近破烂的木桌、残缺不全的雕花木窗、长满青苔的天井……一股陈腐的霉味，弥散在这空旷的宅院里。

　　然而，沉重之中却有一抹亮色，竟使人不禁一振。天井中，但见几段高达数丈的鲜艳染色布匹高高悬起，挑衅似地直指苍天，顶天立地。

　　她来自阴湿的作坊，虽身受森然竖立的木架羁绊，却向着灿烂阳光，向着蓝天白云，傲视远处的贞节牌坊，将生命的旗帜，高高地迎风扬起。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色彩终将褪去，抗争终归沉寂。但只要，只要生命中有过一次这样的华丽，足矣！

注：叙秩堂是一处始建于明代中期的家族祠堂建筑，位于安徽省黟县碧阳镇南屏村，距今已有五百年多年的历史。这里是电影《菊豆》的主要拍摄地，影片通过发生在乡村染坊里的一场人伦悲剧的故事，反映了传统礼教封建社会道德与人性之间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