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云墅如是说

<h3><font color="#010101">&nbsp;&nbsp;&nbsp;&nbsp; 我在小书房东向的墙上挂了一幅《溪山行旅图》,正对着我的书案。我常常在心绪烦乱的时候,久久凝视它并流连在它的意境里。远处山岚缥缈、水天一色,近处花木林深、山石嶙峋;一条沿泉水之畔的石道,曲曲弯弯、隐隐约约,在临泉一侧只疏落无致地横着些木褐色的栏杆;石道自自然然拐过了几道弯,第一道拐弯儿右手处,林木掩映着几间山房,山房里有两位应是文人墨客吧,相对而坐、促膝闲谈;再拐一道弯儿,石道就遮掩在了一处密集的山林后面,当蜿蜿蜒蜒的再出来时,竟已是一座桥,桥下水流潺潺,桥上点景人物出现:小至寸余、寥寥数笔,却精雕细琢、惟妙惟肖,一位鲜衣束发的读书人步履匆匆,后面跟踵而趋的书童背着行囊,蓝衣素履,身体微微前倾,看样子,行囊很重,一定是书吧;再往前去,穿过山林就是一大片影影绰绰的留白了。</font></h3> &nbsp;&nbsp;&nbsp; 整幅画面让人无穷想象:这对读书主仆是要去林深处会友论道呢,还是辟谷修为?也或者什么也不为,就只为逃避令人厌倦的凡俗庸常,换几日清新,濯洗心中污浊?嗯,想偏了,这也许只是现代人的需要吧!<br>&nbsp;&nbsp;&nbsp; 城市生活,喧嚣尘俗,在这种环境之下,总是会莫名的感到累与失望。比如此刻,我站在落地窗前,我居住的楼宇北对面正竖起一幢32层的大楼,白光光的,四五六个约莫有两层楼高的混凝土搅拌机筒矗立在毫无遮拦的太阳底下,每在晨午时分,搅拌机桶旁总站着一位灰不溜秋的农民工旋转着灰不溜秋的按钮,搅拌机便发出哀嚎一般尖利的长鸣,没有任何抑扬顿挫、高低错落,只一味直线高昂着,横冲直撞、穿墙凿壁,像电镐钻地一样钻得人耳膜轰鸣、头脑昏厥。我在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回:这个破房子什么时候才能盖得完?但我毫无办法,房屋南面的落地窗下,是一方小小的人工绿地,春夏之交水汽氤氲的滋养之下,草木野蛮生长,野蛮带来无序,这不?园艺师傅的割草机震耳欲聋,那个临窗可以阅书思考的位子也是不能坐的了,我坐立难安,无处可逃。<br> <h3><font color="#010101">&nbsp;&nbsp;&nbsp;&nbsp; 但城市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说:人们为了活着而聚集到城市,为了生活得更美好而居留于城市。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城市的出现是人类“美好生活”的需要, 是社会发展的产物,而实际的长久存在也是为了更“优良的生活”,城市标志着人类社会进入高级而完备的状态!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学者乔万尼•波特也以一种极美好的笔调定义了城市:“城市是人民的集合,他们团结起来,在丰裕和繁荣中悠闲地共度美好的生活。”亚里士多德定义了城市最初的本质,乔万尼•波特定义了城市的古典意义,简言之,城市不仅是人们可以安居的地方,也应是一个至善的人的团体,人们乐活其中。但今天这座城市,除了“盖得广厦千万间”,还吸取了既有经验,非常大方地规划了步行绿廊、市民广场和街心公园,却为何还是不能“庇得天下寒士俱欢颜”?</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nbsp;&nbsp;&nbsp; 我想这是个极大的课题,我无能也无力追溯根源,狂放不羁的文人说,生活在城市是一种耻辱,而我却只能说生活在城市完全是无奈,因为回不去的故乡只剩下记忆,妈妈的红烧肉也早已不是原来的味道,我们注定只能在现代文明的水泥大厦中“流离失所”,城市上空的“雾霾”像一个幽灵随时会遮天蔽日;城市噪音随心所欲、投诉无门,行政部门职责不清,踢皮球已成为惯例,话务小姐训练有素地安抚你:“非常抱歉,祝你生活愉快!”交通拥堵自不言说,网络里的段子高手,应该颁与他们“搞笑诺贝尔奖”,除却这些,城市人的“心霾”,在完备而高级的城市表面之下,不夸张的说,也已“病入膏肓”,“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像梦境一样奢侈而遥不可及,“细雨林间落,清泉石上流。绿意满轩窗,有风摇曳过。”也只能是一次艳遇,我们只是匆匆过客。人们的辞典里主动或被动地写满 “钱、利、名、权”,追逐成功便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而失败之后满纸辛酸泪:“我是人间惆怅客,一窗心事谁人知”?得失两重天,真不是一个累字能说得清楚。</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nbsp;&nbsp; 如此这般的城市生活让人疲倦而感伤,适彼乐土已不大可能,我们总要给自己找找出路。回头想想,其实正是在这样的疲倦和感伤里,我们却常常会遭遇到不期然的美。天将暮雨,她着一袭白底儿荷叶袖的棉质裙子,领间垂系着蓝色的飘带。脸儿寂静温润,步子零碎缠绵。西边凉亭有笛声,不泣不诉,却生欢喜,她依在曲曲弯弯的过水石桥,驻足倾听,桥面下水波平滑得没有一丝皱褶,天籁般的柔情,盈盈一水间。抑或雨天,她撑着蒂凡尼蓝的底色的碎花的小伞,黑色嵌三只金属环的棒球帽下,藕色薄薄的毛衣,松松垮垮搭在紧身的长裤里,她从那辆白色的车旁过,车门咔嗒解锁,她蓦然侧首张望,车的主人在不远的廊下窃笑。美始终是个意外,这是美打动我们的原因,但前提是,你要有一颗在尘世中善感而始终宽容的心灵。川端康成应该也是一位美学家,他说:“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因为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时间、空间、情绪、生活状态都是制限因素)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这是需要反复陶冶的。”你于是可以将你的邂逅所得写成诗、描成画、谱成曲,此时它们已不是简单的临摹,而是在举荐另一个世界之外的世界,证实、放大和宣传某一种简单希望,有条理地回应和表达这个世界让我们偶尔的瞥见,将瞬间转换为相对永恒,不依赖于情节和细节,也不取决于空间维度和时间长度,其意义在于描述者和后来的观察者共同的渴望、推想和感动。这种邂逅所得的美就变成艺术,是城市人可以实现的自由,如果你不能做一个描述者,但至少可以做一个观察者。我得承认,观察和遐想启功的《溪山行旅图》给了我清泉一般的濯洗和慰藉。</font></h3> &nbsp;&nbsp;&nbsp; 叔本华曾说:“把人们引向艺术的最强烈的动机之一,是要逃避日常生活中令人厌恶的粗俗和使人绝望的沉闷,是要摆脱人们自己反复无常的欲望的桎梏。”这句话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理解:能使人们摆脱粗俗、烦闷和欲望的最有效方式是艺术?爱因斯坦认为这还只是消极动机,他加上了一条积极的动机:“人们想以一种最适当的方式画出一幅简化和易领悟的世界图像,他试图用他的这种世界体系代替经验的世界并征服它。他们把他们各自的世界体系作为他个人生活的支点,以便找到宁静和安定”。哦,这是不是就是我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我是作文,他是作画?有点大言不惭啊,敢与大家们类比,但没关系,留不留给人类与后世都不重要,至少在这一刻我短暂忘却了那还在轰鸣的混凝土搅拌机桶和割草机。 <br>&nbsp;&nbsp;&nbsp; 著名诗人歌星莱昂纳德•科恩在《颂歌》中有一句歌词:万物皆有裂痕,但那是光进来的地方。我借过来篡改一下:生活给予裂痕,但那正是光进来的地方。这道光就是艺术,它将心的缺口填满,无论你只是一个欣赏者或者是一个创作者,它都那么有效和珍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