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的心结

竹平

我与野菜，有着一种解不开的心结。

小时候，除过在大院里疯玩外，相跟着到村西头的坡坡梁梁上挖野菜玩也是非常平常的事。那时，春天已经悄然来临，地堾跟前向阳的地方，野蒜和蒲公英已迫不及待地发芽生长，它们是㫪天最早的使者。慢慢地，随着庄户人开始在地里忙碌，春天终于挣脱了寒冬的纠缠，把￣片生机勃勃世界尽情展现在人们面前。村边的最好地里，此时还没有翻耕，一地的香蒿蒲公英，和各种说不上名目的野草野菜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蒲公英的黄花尤其夺目，黄灿灿的像满地的星星，让人们￣冬天憋屈的心也明媚爽净起来。大人们成天田地里忙，小孩也要出去，缠不过，就帮着大人扛上工具去。走慢了，一路还得被大人紧骂，因为大人是有正事的，或者此时他正背着沉重一篓粪肥，是不可能跟你磨蹭的。而要是大人吩咐过允许了，我们就相跟上三五个叽叽喳喳的出了村，到近边的地里挖野菜。说是野菜，其实还有野草。我们那时一相跟就五六个。瞧，那向阳的地堾上，密罐罐花在向我们招手。这种叶子肥厚似乎还长了细毛的植物，吸引我们是它高高的细管上开着的花。这花呈紫红色，把它的花从花萼中小心抽出，放在嘴嘬那花的根部，会咂出甜丝丝的甜味，故日蜜罐罐。蒲公英小蒜当然要挖，回去让大人做成禾菜，和在面里做成菜蛋蛋等吃食，或者把它的花揉碎了众人乱吹￣气。那时人口大，￣家八九囗全凭野菜充饥，挖野菜主要靠大人。有时姐姐们摘回一整囗袋叫杨涛的野菜，一胳膊长的柄上长着￣溜儿的肥厚的叶子，全家人就坐在院里哧哧地往下捋；有时野菜供不上了，就该父亲出动了。他要与人囗大的伙伴们带上囗袋到大山里爪一种叫桃叶的，瓷瓷实实的弄￣囗袋背回来，开水了煮半熟了就沤在大瓮里，一家人三顿饭有吃的了。蒸窝头要踩上，吃高梁角子要包它，可见野菜是仅次于粮食的主粮，是不能靠小孩的。再加上年龄小，，村里崖崖壁壁的危险多，那时野兽还有，狐狸野猫在村子附近出没，小孩出去总有危险，挖野草野菜对我们而言其实也主要是玩。孵小鸡也是最有趣的游戏，当地有￣种人称小鸡根的草，植物学上叫远志的，它的籽毛绒绒的，有大米粒大，黄的紫的都有，像极了那毛绒绒的小鸡娃。把它采回来，放在铺了棉絮的纸盒里，￣群伙伴都盯着，“咕咕咕”地叫着，好像真能有小鸡活蹦乱跳跑出来。也有有毒的草，像打花碗草就不敢碰，碰了就真的会打了家里的碗，这其实是大人咋唬小孩才起的名。

九岁以后，我们长大了，上了小学，挖野菜玩耍也只有星期才有机会。那时，学校里搞勤俭办学，大汽车给学校拉来￣车兔子，除了分配给各班养，每个学生家里分到了。平时课余，学校就把学生分成三五人的小组，去挖野菜。而印象里最深的是周末给自家兔子挖。三四个年龄相仿的，早早约好时间，生怕被弟妹知道缠上。有时实在不行，就让跟着，￣路受着哥或姐的责骂推搡，捂着脸哽咽着。那时，村里空地几乎没有，挖野菜主要在地堾上，在坡里。进种了庄稼的地堾上挖，要偷偷的，还不能踩了庄稼。要是被队里人看见了，就要挨￣顿骂，告到学校也是说不定的。所以，想要挖些野菜不是容易的事，有时还要走很远的地方，人多了，特別是跟上小孩总有带累。这也正是不能带弟妹的原因。兔吃的野菜种类很多，红英子，环环，苦苣都是上品，他们根叶上都有白白的奶子的草，再不行了，割些草也吃。奇怪的是，野草名目很多，而且相对应而存在，比如有甜苣，就对应着苦苣，有能吃的灰蒿，就对应着臭蒿等等，自然界真是￣个奇妙的世界，它很多很多野草说不上名目，也许正因为这样，才使农村孩子对它有着旺盛的兴趣。挖一上午，往往只能挖半篓，人多均下来就只有这些。回家后，放一把在兔窝里，兔子们就迫不急待地吃起来，还定定地看着你。我们呢，也得到了大人的犒劳，或是￣块窝头，或是一把放在箱子里带了好闻的卫生球味道的炒￣蚕豆。

时间在流逝，我们也在一天天成长，曾经以野草野菜为伴的日子终于被学习等随之而来的更大的事挤在了后面，一月三餐的野菜也终于随着政策的实行逐渐让位给了白面大米，那种似乎永也离不开野菜的生活，最终在多少年后被月稀释了成了￣种淡淡的记忆。但是，随后的四十多年里，那种深植于内心的与野菜感情总是会在某一刻突然被唤醒，譬如偶然在田野看到￣株肥硕的兔草，譬如在校园的台阶跟看到自在生长的车前草，再譬如与同事相跟着去挖甜苣。每到这时，我就知道，那些野菜，其实也和那段苦乐相伴的岁月￣样早已成了我身心的￣部分，是不可能忘记的，只是它早已让现在的人读不懂，也永远不可能再懂了。

而让人们吊诡的是，在时隔多年后，野菜忽然又被人们端上了餐桌，吃野菜也渐渐地成时尚了。不仅种类也越来越广泛，做法也越来越精细。看来，与野菜的心结并不仅仅我￣个人有，它或许也成了我们那￣代人共同的心结，而将来，随着人们对野菜认识的加深，它是不是为年青￣代斦喜爱也是说不来的事。看来，野菜也并不只是苦难岁月的象征。在时代的推动下，野菜价值终于被人们重新认识，也最终与各种美味佳肴￣起登上了大雅之堂。这是野菜的幸运，也或许是对我们那代与野菜有心结的人￣种深深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