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乡下人

屈桐

【乡下孩子】

小时候父亲告诉我：“我们是乡下人，出去了要懂礼貌，要讲文明，不要让别人瞧不起我们。”

小学的时候父亲告诉我：“我们是乡下人，你现在要好好念书，要给乡下人争气。”

初中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乡下人也可以让很多人刮目相待哩，咱们家庭不富裕，可是咱内心要富裕。”

高中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你要好好努力，考上大学了，你就可以在城里工作，以后有钱了我也和你母亲去城里享享福。”

大学的时候我要里离开西安去陌生的成都，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诉我：“大学人才太多了，你去了别自卑，不管别人多么优秀，只要你好好努力就好。我们乡下人做不到卓越，那就努力使自己变的优秀。不管别人怎么样，我都相信你是最棒的。”那一次我哭了，因为父亲的话而哭了。

我是乡下孩子，当我不能做到卓越的时候，我就努力使自己变优秀，我不能改变我的出身，但是我可以改变我的出路。

大学的时候我在校书法大赛上拿了奖，我也为系里的原创剧本写了音乐，同学们问我是不是书香门第，是不是音乐世家，你父母干什么的呀？我说我是乡下来的，我的家乡在西安一个偏远的山村。”于是问我的人笑着说：“你别开玩笑了，偏远的山村还可以学乐器？还会写歌？还可以拿那么多奖？”我不知道怎么继续我们的对话，我很诚恳的说：“这些东西是农村孩子可以拥有的，我们没有很好的环境，可是可以自己很努力的去学。”其实我特别想给他们说，我有一个厉害的父亲，他半辈子都在农村呢。他会写漂亮的书法，会乐器，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一九九二年我来到了这个美好的世界，姐姐比我提前两年到达。我的小名叫臭蛋儿，在农村，这种叫法是心肝宝贝的意思。农村的孩子大多都有小名，一般也都比较难听，例如“狗娃”、瓜蛋儿”、“臭丑儿”。因为在农村人看来，小名丑的孩子长大都比较好看。很遗憾，我至今也没能长的好看，很是对不起我母亲给我的这个小名。尽管在九十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淡化，可是在农村，谁家要是生了男孩儿，依然是全家欢喜的事情。奶奶小时候就经常给我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她说生我的前几天，妈妈一直说梦到自己生了男孩，因为总是念叨的缘故，果真我生下来就是男孩儿。那个时候的农村很少有人去医院生孩子，大部分农村妇女都是在家里生，家人会拿着红丝绸和鸡蛋去请接生婆。后来也才知道这种生孩子的过程是多么痛苦和危险，而那一代的农村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妈妈告诉我，那时候没有所谓的坐月子，她生完孩子后就下床洗衣服做饭。那个时候快要农忙了，父亲要去地里干活，她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我，过的很是艰苦。所以小时候每次我不听话的时候，母亲都会告诉我她生我的时候有多么痛苦，她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多么得不容易，我却总是惹她生气。那个时候不懂母亲表达的意思，总是嚷嚷道：“那你可以不生我嘛，生下来又嫌弃。”现在想想这句话就觉得任性和伤害，少不更事时的伤害他人总是不以为然，常常用怄气的方式去无知的争气。小时候邻居都说妈妈喜欢我，所以姐姐理所应当的靠在爸爸的阵营里。那时候爸妈也经常玩笑道：“臭蛋儿长大养妈妈，姐姐养爸爸。”我总是调皮的说：“我肯定比姐姐赚钱多，谁爱我多一点，我以后就对谁好。”于是姐姐生了气就哭，爸妈笑我的无知霸道。

上小学后家里情况稍微好转，父母常常忙的不可开交，又要做生意，又要种地。所以从小到大，父母没太管我们的学习。姐姐性格踏实稳重，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就相反了，我调皮贪玩，常常惹事。父亲总是对我说：“你要像姐姐学习哩，农村孩子好好学习才能改变命运，贪玩的人以后就留在这里哩，像我一样辛苦。那个时候还不成熟，尽管知道父母辛苦，但是似乎和自己关系不大。真正的让我自省的，自卑的，成长的就是我的初中生活了。姐姐小升初考到了城里的学校，那个时候的农村，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依稀记得那一次有很多亲戚朋友前来祝贺，情景大致像我2012年考上大学的样子。那一次，我看到了父亲因为姐姐考上城里学校而无比开心的样子，看到了很多人对姐姐的赞美的祝福。年少时的成长和懂事往往就是在某一瞬间，虚荣也好，自尊也好，都会带着一种刺痛和决心通往未来。而通往未来的，有更多成长，伴随着满心期待、也伴随打击伤害。总之，人生的前往，一定是浓墨重彩的，曲折离奇的。因为只有这般，生命的伟大才显露无遗。

小升初我并没有考上城里学校，这件事对我的自尊心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与其说是打击，不如说是虚荣心的伤害。我上初中时家里发生一场变故，变得一贫如洗。也就是说前几年稍微好转的生活突然间就没有了，甚至比我儿时还要苦的日子突然的就降临了。那时我要小生初了，需要去离家三公里的学校。六年级毕业的那个暑假，同伴们都一个个买了新的自行车，好像那一个暑假就是为了张扬和炫耀才留出的漫长。班里有两个同学考上了城里学校，那两个同学的家长整整骄傲了一个夏天。剩下的骄傲留给了谁？那就是开始炫耀自行车的少年们。而我，什么都拿不出来炫耀。因为经济原因，父亲从楼上抬下一辆旧的黑色自行车，换了轮胎和刹车。为了看起来新一些，父亲还给车子喷了黑色的漆，我唯独印象深刻的就是父亲在院子里给旧车子喷漆的画面，蹲在那里，一遍一遍的看，好像他稍不用心，这辆旧车子就会被我唾弃。那时不懂感恩，叛逆期的少年只有抱怨。而那个暑假为了买新的自行车，我和母亲一直争吵，和父亲一直冷战，现在想起来后悔又自责。开学的那一天，村子里的伙伴们都兴高采烈，而我把那辆旧自行车推出院子时满脸的不开心。父亲走出院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们是乡下人，面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学习成绩优异，那是真正的炫耀。”那一次，是我真正思考：“我们是乡下人”这句话的深刻和教导。

初三的时候我终于考上了城里学校，与其说终于，不如说父亲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让我参加了一场招生考。那个学校离我家坐公交车需要两个小时，于是我开始寄宿。去城里上学的那天，父亲用很大的编制袋装了我的衣物和被子扛在肩上，像是一位进城务工的农民。来到城市读书后后，我的虚荣心被自卑心彻底吞噬了。看到每个人都穿的光鲜亮丽，每个人的父母都会开着小车来接送，而我这个乡下孩子似乎什么都没有，也显得和大家格格不入。除了好好学习，我不知道我该做点什么。有一次作文课，老师表扬了我的作文，并且当成范文朗读，那一次应该是班里同学第一次记住我的名字。孩童时代的优点一旦被放大，会成为努力的最佳原动力，而我就是那个被老师放大优点的幸运儿。当我知道我每一次被表扬时我都会拥有巨大的自信，我都可以享受周围人赞美的眼光时，我开始在写作上煞费苦心，读大量的范文，争取每一次作文都被表扬。其实我的成长真的是从被认可，被鼓励开始绽放光芒的，以致于在我日后的创业中我一直鼓励和赞美每一个人，我太清楚赞美的力量了，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高中时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考上大学，鱼跃龙门。而整个高中时代，我却再没有听到父亲那句：“我们是乡下人。”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考上大学后你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你应该进入大学，你属于大学，那里可以让你大放异彩。”如我父亲所言，大学真正改变了我性格，真正的让我做自己，让我成长，让我重生了。因为大学真的让我大放异彩，让我被尊重，让我成为很多次焦点，让我开始思考人生，建设人生，追求梦想。

父亲再一次告诉我我们是乡下人这句话时，他站在四川师范大学的门口。我的母亲和姐姐因为坐了一天的火车，油头垢面的站在旁边。那一次父亲很开心，尽管他因为坐了一宿火车而面色苍黄。他说;“在这里不分谁是哪里人，你努力，你有想法，你就是最优秀的人。 很多乡下人都是从大学这个环境逆袭成为改变家族命运的人，你要自信阳光的在这里努力，让别人看看乡下人多么厉害。”那一次，我转身就泪湿眼眶。原来人生是用来证明和建设的，而不是用来怜悯和理解的。

去年旅行归程时，父亲在飞机上突然说了一句：“我们是乡下人，真好。”那一刻，我感动而又幸福。父亲口中的这句：“我们是乡下人。”伴随了我28年之久，从他口中说出的这几个字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付出.责任、心酸、期盼、满足、归属，以及朴实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