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龚铁鹰</h3> <p class="ql-block">我要讲的不是小鲜肉故事,而是老帅哥的故事。这位老帅哥,就是曾任38军114师炮兵团副团长的汪玉璋。老团长如今八十有五,虽然腿脚已有不便,但风采依然不减当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炮团的战友可能会说,汪玉璋是咱们炮团的团长,早年在炮团当过兵的谁人不知,还要你来介绍。但话不要说得绝对,你如果听完汪玉璋的故事,一定会慨然自叹,原来团长竟有如此精彩的人生,会对老团长更添敬意。岳中强部长曾说,114师炮兵团那点事儿,你说我说大家说,说来说去还是那点事儿。可就是那点事儿,昨天讲今天讲后天讲,永远也讲不完。要说炮团那点事儿,怎么才能永远讲不完?贵在能讲出新事,而新事在此,听我开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到炮团当兵时,是在1973年,那时的师团领导基本都是经过战争洗礼的,有男子汉的赳赳气概,行动果决,爱兵正直,但大多质朴无华。我当兵前在兵工厂工作,父亲身边都是搞技术的知识分子,皆有文质彬彬之貌,乍到部队,文武两相对比,让我一时有隔世之感,觉得团级军官大抵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经历了第一次全团会操。各营、连在操场上站定,营长向参谋长报告。直到此时,我这傻乎乎的新兵,才把汪参谋长对上号,只见全团队列之前,站着一位近一米八的高大军人,此人四十岁不到,眉目清晰,气宇轩昂,虽然身材高大,但没有单薄之感,身体比例匀称,没有大个子通常所有的背部微驼之状,是一名最能代表我军标准形象的军人。在那个莽莽武官遍军营的年代,忽然看到如此儒雅之士,让你惊为遇到天人。参谋长高声喝令:稍息,立正!然后跑步向前,大声报告:报告团长,全团集合完毕,请指示。此后,汪玉璋又任副团长,我得以更多地领略他的风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幕幕长久留在我的记忆中,后来和边疆团长熟悉了,他告诉我,汪团长1951年从江苏扬州参军,到解放军南京汤山炮校上学。他上学期间,各科(含炮兵射击指挥、炮兵阵地指挥、侦察测地、政治教育等)成绩都是优秀,每日小测验成绩也要计算在内。当时炮校按苏军炮兵教程和大纲受训,有苏军教官,还有国民党旧军官和日本教官,考试之严近乎苛刻。四年后,汪玉璋毕业(学制三年,因阅兵训练穿插在教学中,学习延长一年),因成绩全优而获得优等生称号,奖励在军旗前照相。全校三个班共120人,只有汪玉璋和另一名学员获此殊荣。优等生发的是红色牛皮包,书包外面是一个大大的“奖”字,书包内侧就是那张在军旗前的照片,其余118人都是黑皮包。毕业后,由于学习成绩优异,汪被分配到紧贴朝鲜的东北军区(沈阳军区前身)38军114师炮团。团司令部王统兴副参谋长和汪是江苏老乡,同时入校,又一同分到炮团,在一次聊天时,他很自卑地说,“汪三号”是提红皮包毕业的,我是提黑皮包毕业,自愧不如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边疆团长还给我讲过别的故事。比如,第一次见“汪三号”发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7年,我连由迫击炮改为122榴炮后,作为全训连队来到唐县淑闾村驻训,在完成各种考核后,团里认为可以打实弹了。一个夏季的夜晚,我们接到团下达的作战命令,带战术背景的炮兵连全员全装昼夜连续考核开始了。连队拉到一块河滩地,作为指挥员的我,命令炮兵连就地展开,在营编制内支援步兵夜间对某高地发起进攻。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五炮一发放后,炮弹竟不知飞向何处,我们焦急扫视炮弹落点,可久久不见光亮,也听不到炮弹落地声。这时,传来“汪三号”射击暂停的命令,随即他又下达炮手脱离火炮后撤十米的指令。我依指示下达后,“汪三号”走近五炮,前后左右看了看,一句话不说,径直走到瞄准手位置,右手摸了一下瞄准镜紧定螺钉,转头开始对我臭骂。一个小小紧定螺钉没拧紧,使这发炮弹横向偏离目标近千米,在一个村庄边爆炸。此后,从连长到团长凡是实弹射击,我讲话提醒各级指挥员时,都忘不了告诫,一定要将瞄准镜紧定螺钉拧紧。这次“汪三号”暴怒,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此刻,他全无平时的温文尔雅,显现出的是一副军人杀气,这顿痛骂让我铭记一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汪三号”肚里有真东西。他是解放前的老国高毕业,有很好的古文功底,“文革”时他被派往保定“支左”,利用这个机会到保定图书馆彻夜苦读。他除了外表的军人风采外,肚里有乾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件应急处置的事全团知晓。1972年,炮团赴大同演习,途中一辆炮车翻车,车上所装炮弹爆炸,车上乘员伤亡惨重,行军队伍看到了火光、听到爆炸声,有的驾驶员油门都踩不下去了,这是一支久不经战火和训练的部队。汪时任团参谋长,他紧急召集全团驾驶员开会,先读周总理的话:革命总是会有牺牲的,然后做思想工作,算是把驾驶员的情绪稳定下来,部队又继续开进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家边疆当过团长,讲述的都是军国大事。王建胜是个“吃货”,离开部队的后半生都与餐饮打交道,把海参做到极致。所以,他讲述“汪三号”时,则是如何像对待孩子一样疼爱他,如何在“汪三号”家混吃混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建胜当兵前酷爱无线电,自己装过五管收音机,新兵连一结束就被挑到指挥连当了无线兵。他刚当了两年兵竟成了通讯兵的主力,汪参谋长很快发现这个苗子,想把他提拔到司令部当参谋,可王建胜不是那规规矩矩的好兵呀,这党都入不了何论提干?参谋长就亲自交代指挥连发展他入党。一入党,王建胜就当了保密员,实际上是在司令部干通讯。汪很是爱才,喜欢王建胜这个鬼精灵,25岁就让他当了通讯股长。这时,汪参谋长疼爱子女般的菩萨心肠又来了,他对王建胜说,通信兵在炮团发展有局限,建议他改学炮兵指挥,可王建胜对无线电有兴趣,哪管什么发展不发展,还是继续摆弄他的通讯器材。不过他和汪参谋长一熟,他这人倒是找到一个解馋的地方。过去他都是和指挥连文书刘方勤,在小包库有时喝点酒,如今可以正大光明地吃汪参谋长这个大户,司令部几个参谋、股长动辄就去人家家里喝酒。最光彩的记录是,一晚,刘逸民参谋长战备值班(此时,汪已任副团长),作训股长岳中强、通讯股长王建胜这些司令部要员遍寻不见,想必又去汪家喝酒。电话问汪,说早走了,可营房里见不到人,派司令部通讯员去找,结果发现几个人都醉倒在往来家属院路旁的小沟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发展到最后,王建胜可谓“得寸进尺”,每年送给汪家一个月份牌,就是每天撕一页那种,在他生日那页注明:王建胜诞辰日,然后把那页折起来,日子一到就去大吃大喝。此时,汪家已把酒菜准备好了,每年都是屡试不爽。只有一年去了后,家里没有一点准备,原来不知哪个小孩是完美主义者,到汪家玩儿时,看到日历牌折了一页觉得不好看,就把这页捋顺了。有一次,王建胜感冒住了半个月医院,告诉汪家要吃鸡腿补养,说是鸡腿因为跑动最有营养。于是,家里买了十只小公鸡,王建胜一去风卷残云,把鸡腿全部干光,正是因为“汪三号”对王建胜恩重情深,两人分别至今,家住济南的建胜每两年就去一次扬州看望老团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虽然在汪家的主题是吃喝,但也不仅如此。营房到家属院也就一里多路,这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留下多少那时的脚印与欢笑。“汪三号”在院校受过系统的交际舞训练,每次在家里吃过饭,把地上一收拾,几位从火炕上下来,在只有两平方米的地上开跳交际舞。“汪三号”做教练,最后每个人都跳得有板有眼,后来他们把“舞池”转移到团大礼堂的舞台上。最终,跳舞水平达到什么程度?王建胜表姐在北京当兵,回家碰到王建胜,被他标准的舞姿惊呆了,她是从大都市来的,反而让野战军一个小小团队的土大兵,给她当交际舞教练,她哪里想到,炮团藏着高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为我是政工干部,当过团师军政治机关干事、炮团教导员,所以在部队时和“汪三号”没有太多的交往,但听过太多他的传奇故事。在我的心目中,他是神一样的存在,很想加深对他的了解,因为放在大的背景下,他是中国这支军队进行现代化改造中的一朵浪花。此次赴江苏参加活动后,有机会去扬州看望“汪三号”,让我对他有了更多了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汪三号”小时候跟扬州画菊的著名女画家吴砚耕学画,后在扬州中学读初中,因智商过人,学数学根本不用心,可每次考试都是满分。他父亲在上海银行工作,汪毕业后已被银行录取,但此时正在抗美援朝,他和几个同学一腔热血报名参军。为此,母亲哭了三天。当兵本来是要去抗美援朝上战场的,一个司令员觉得他太小太帅了,不舍得让他去朝鲜,说去南京汤山炮校上学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汪在炮校读书时该谈对象了,他在高邮的表哥表嫂介绍正在南京商学院读书的冯,冯最初在高邮县供销社当会计,因工作能力和表现都优秀,被调入县商业局,后又去南京上学。汪夏天休假时去高邮找表哥,表嫂约冯下班后去她家,当时冯正在支农,裤子上有泥点。汪穿了件白衬衣,对着大门口坐在藤椅上。冯并不知道表哥表嫂给她介绍男朋友,进门看见一个大少爷似的黑皮帅哥盯着她看,再看看自己裤腿上的泥点很不好意思,就拿了把扇子逗表哥家的孩子,顺便用扇子把自己脸挡住。过了一会儿,表嫂过来把扇子拿走了,汪这时才清楚地看见自己未来的妻子,觉得漂亮极了!冯后来说,汪虽黑但俊,一口白米牙,眼睛小但是迷人。见面后两人定情,这也是门当户对,汪父亲是银行家,半个高邮城属冯的外婆家。冯也聪慧过人,可以在一个算盘上两手在两边打,数字合起来后会在算盘上成龙凤形状,非常人所能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59年他们领了结婚证,结婚证要求用毛笔写,字是汪自己写的,因为工作人员不会写毛笔字。这张没有封面没有封塑的纸片,竟能完美地保存至今,可见夫妻感情至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汪有冯会计这位贤内助,可谓一生平顺,不过他也有孤寂之感,因是考学而非征兵入伍,扬州没有一个战友,当地也没有亲戚。外孙要结婚时,这种孤寂感尤为强烈,因为女儿汪文没有兄弟,而扬州风俗,孩子结婚舅舅作用甚大,汪在和边疆等部下说起时竟潸然泪下。边疆说,您不要伤心,我们战友都是孩子舅舅。随后和中强、建胜等战友组成舅舅团,婚庆那天,十几个战友“舅舅”集体来贺,先上台向老团长敬礼,再一起高唱38军军歌,全场爆发持久的掌声,战友们回到座位上,汪一家和“舅舅”们每人都是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汪在营房住所里有个刮胡子用的小镜子,镜子背面镶着小女儿汪文的照片,汪转业到扬州时,这个镜子还在用着。汪文说,我小时候第一次看见这个镜子里有我照片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幸福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次在扬州看到汪一家,感受到了全家人其乐融融的亲情。汪还保持着一贯的军人风范,只是腿脚稍有不便,每次行走都是冯会计用手扶助,正应了先秦《击鼓》诗中描述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汪说,退休后上了很多班,有电子琴、烹饪,一说到烹饪,全家人声讨,说学了后一次饭没做过,挑剔的水平倒是提高了。又想起一桩往事,说汪把全家衣服泡上要洗,因团里开会匆匆离去,回来后冯会计已经洗完了,汪拿出去晾晒,引得家属院各家瞩目,那晚不知多少妻子教育自己的丈夫:你看人家汪团长对老婆多好,那么忙还给家里洗衣服。汪一笑,用军语说,就得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点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诸多往事,生活枯燥但有欢乐。常常是全家同声:表演一个。这时,汪就端起架子,在炕前小小的地面上,用科班训练的节奏甩一节正步,或好似摆动裙摆一样配合着唱一段阿里郎。说到此处,冯会计和两个女儿笑容浮在脸上,几乎异口同声,真是帅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汪说,我们扬州人谦虚,杭州有大西湖,我们称瘦西湖;镇江有大金山,我们称小金山。别处有竹园,“竹”字两“个”人,我们有个园,只有一“个”人。他又介绍扬州名吃──汤包,要用吸管将汤汁吸出来。他说,咱们一起吸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这些都已成为悠悠往事。汪风趣地说,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我们都要高兴。他又说我左眉有痣,一看相人说我可以活到120岁,当晚我一夜无眠,想真活这么大谁来照顾我?后来和外孙说,将来就靠你了。外孙说,姥爷,我有这心可是靠不住呀,我那时也60了,看来我得赶紧生儿子,照顾您得靠他。汪的本意就是想让外孙早生个孩子,此话正和他心意!说完这段趣事,大家哈哈一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顾汪的军旅生涯,是汪给炮团带去了军队正规化之风,为一批年轻军官指引了求学上进之路,为枯燥的军营展示了文化魅力,在一个野战军团队发挥了人生楷模作用,其军旅生涯的价值已经足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插图:吴炳樊</p><p class="ql-block">天津日报文艺周刊</p><p class="ql-block">2019年5月3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