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小满之后的早晨,我沿海堤走着。新雨湿润的空气,通透纯净,凉凉的,夹杂着初夏绿叶的芳香,清新可人。绿树掩映中,草坪里的桑树上,红紫相杂的桑葚缀满枝条,引得人垂涎欲滴。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树头盘旋采撷,享用这时令美餐,不时发出满意的叫声。我也摘几颗吃着,甜甜的,舌尖上是满满的童年味道。</p><p> 童年的家乡,最多的树就是桑树。田地里,或孤植,或成片,满坡都是,皆老干虬枝,不知为哪年哪代所栽。冬天取其枯枝作薪,夏日摘得桑葚为果,都是满满的温馨记忆。我明白了古人为何以桑梓代指故乡的原因了。《诗经》上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我除了满心的恭敬,还有无边的怀念。</p> <p> 由于桑树多,养蚕就是生产队春天很重要的事。养蚕自然是妇女的活计,母亲勤劳能干,一直都是主力。蚕宝宝很娇气,养蚕过程就充满着虔诚的意味。且从卵到蛾的变化大,小时候觉得养蚕的过程充满神秘之感。</p><p> 开春不久,就要对蚕室和用具进行打扫清洗与消毒。天气还不太暖和的时候,蚕种就领回来了,就是厚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的小点儿。用被子盖好,保温几天,这些小小的生命就会破壳而出,像黑色的小蚂蚁。先放着箩面的箩里,取几片嫩桑叶切的极细,供这些小东西享用。这个时候只能用一些羽毛作为清理他们的工具,待稍大一些,再转移到簸萁里。</p><p> 蚕蚁长得很快,几天后就有了蚕的形状,再过几天,就会蜕皮。蚕体蜕皮前停止采食 , 抬头固定在桑叶上 , 不食不动,这称作眠。眠前要除沙,眠起则及时添桑。</p><p> 三眠后,蚕脱去了原来的黝黑青涩的模样,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蚕宝宝的称呼这时才名副其实了。这时,盛蚕的大簸箩一层层摆满了蚕室。桑叶撒上,一片下雨般刷刷的声音。蚕的食量变得很大,采桑就成了一个重要的事情。</p><p> 砍桑一般早晚两次。早晨在饭时前后露水干净之后,下午则在日头偏西之时,以保证桑叶新鲜多汁。傍晚,大人将砍下的桑枝挑回大街,大家再一起将桑叶采下。</p><p> 初夏时节,是山里一年最好的季节,气温不冷不热,春种已经结束,夏收还没开始,难得的一段清闲时节。夕阳晖映下,男女老少齐聚在街旁采桑,是多年来萦绕在脑海中的一个温馨画面。</p><p> 小孩子是采桑的主力,奖赏是藏在叶间的红色的桑葚,甜中带酸。桑树大多都是嫁接过的,主要品种是著名的鲁桑,叶大汁多,缺点是不大长葚子。哪些树葚子大且多,小朋友都了如指掌,放学后经常去巡视。最好吃的一种我们叫“老毛猪”,喻其既大又黑,其味道甘甜,现在想起,还会满口生津。</p><p> 采桑叶是不记公分的,收获是一抱除去桑叶的枝条。剥下桑皮晒干,过段时间有人来收,可换点零钱。桑皮是当地手工抄纸桑皮纸的原料。桑皮纸可糊窗户扎顶棚,韧性极好。</p> <p> “子规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养蚕是很辛苦的事,既怕染病,又怕饿着,要打起十分精神,全心投入。</p><p> 小满过后,田里的小麦已显微黄,狂吃了一月有余的蚕宝宝四眠已起,胸部已近透明,即将上山。所谓山,就是用麦秸做成小山似的样子,蚕就会在“山”上吐丝结茧。</p><p> “春蚕到死丝方尽”,抛开情诗的喻意,从生物学的角度,李商隐的这句诗是不准确的。蚕的一生在昆虫变态发育中属于完全变态,发育过程经历卵、幼虫、蛹、成虫四个时期。结茧的蚕,并没有死,而是进入了生命的新的阶段——蛹,假以时日,自会破茧成蝶。</p> <p> “麦从西熟,蚕从东老”,农谚这样说。家乡在山东半岛,地处海岱之间。东部近海,春天升温慢,麦子熟的晚。但蚕从东老,却是既无验证,也无从解释。</p><p> 两个蚕宝宝共同做的一个蚕茧叫双宫茧,里面有两个蛹,形状比单宫蚕要大一些。因其吐丝时相互缠绕,不是一根丝到底,不能缫丝,卖价较低,却是做蚕丝被最好的原料,做出的丝绵更为蓬松,这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鲜活例子。</p><p> 分地以后,照例也分了几棵桑树,母亲还是年年养蚕,除了春蚕,秋季也养一些,似乎秋蚕五眠之后才作茧。蚕茧大多出售,也留下一些缫丝自用。这时养蚕,关键是估计好蚕的量,不能多养,否则最后桑叶不够,就会与矛盾小说《春蚕》的老通宝一样,出现丰收却欠债的情况。</p><p> “柳花深巷午鸡声,桑叶尖新绿未成。坐睡觉来无一事,满窗晴日看蚕生”。范成大诗中描写的情景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好想有这样的生活,“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但这也注定只能是一个梦。</p><p> 紫红色的桑葚又在枝头招摇,想必家乡的麦子又黄了,春蚕也应到了上山结茧的时候。只是,原来山村满坡都是的桑树现在已经难觅踪影,似乎也没有人还在养蚕。但看到桑树,童年采桑喂蚕的情景在心底却愈加清晰起来,还是那么温馨,那么亲切。(2019.5.30于天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