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塘山庄听琴

阿兰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也喜欢上了古琴，许是源于玉塘山庄庄主季庆果先生了。十几年来，每次到山庄，除了喝茶，必请季先生抚琴一曲，于是渐渐有了听琴的雅趣。闲时在家，不管是捧读诗书还是洗手做羹汤，萦绕耳旁的便是巫娜的古琴曲，就连美篇美文的插曲也总是首选古琴的曲子。听的多了，便时常想着于书房中请一张古琴学学风雅，即便不通音律也是无妨的，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

　　近日，欣闻玉塘文化山庄举办“一衣带水 雅韵宣和”首届闽浙边界古琴雅集活动，应季庆果先生之邀，便欣然前往听琴。

走进玉塘古堡的城门便进入一个平和宁静的境界。拾级而上，只见古道城墙藤蔓繁复；林间几许雀影，数声鸟鸣；竹叶翩翩随风飘零于石阶、于曲径，人声过处飒飒作响，不由得放轻脚底，生恐惊扰了这份幽静。

放眼山庄，山木蓊郁，油桐亭亭，立于道旁秀于山林，白花簇簇，暗香随风轻；古朴典雅的房舍映衬着四周层层的绿意，花树下、小轩窗，池塘边，廊道里，身着汉服的女子姗姗，衣袂飘飘，手攀花枝，足蹋花影；如此雅境，一时间仿佛置身于文人的诗画里，若是再添上一曲悠扬婉转的古琴，这个春夏之交的午后，定是柔肠百转的了。

　　雅集设于长廊深处一间古朴的会堂里，各路诗家、琴人闻声而来，齐聚一堂，座无虚席。琴台的布置清新、淡雅，琴台左右两旁的墙面各自悬挂着两幅字画，两张素琴；琴台背景是一张巨大的高士抚琴图，只见图中高士独坐于山高水远之间，抚琴于松清泉鸣之中；细细观之，神情之间既有静听松风寒的幽清肃穆，似乎又藏着恨无知音赏的落寞之意。

　　宋代《琴史》中说：“昔圣人之作琴也，天地万物之声皆在乎其中矣。琴与万物相通，高山流水、万壑松风、波光云影、鸟语虫鸣皆蕴含其间，寄于弦上。”是故，琴为天地之音，可状人情之思，也可达天地之理，乃至宗教哲学也尽能蕴涵表达，善琴者能与天地万物通灵，犹如伯牙弹琴驷马仰秣，瓠巴弹瑟游鱼出听。

　　早在孔子时代，琴就成为文人的必修乐器，因其“清、正、平、和”的音乐品格寄寓了文人的风凌傲骨和超凡脱俗的处事心态而被尊为“四艺之首”。 在文人书斋的陈设中，琴为必备之物。一张古琴长约3尺6寸5分，象征一年的365天；宫、商、角、徵、羽这五音分别代表了君主、臣子、民众、政事和万物，另有一文一武两根弦，象征君臣之合恩；琴身由两张木板相合而成，面板圆，底板平，一阴一阳，象征“天圆地方”；古琴的泛音、散音和按音三种音色，象征天、地、人；一张古琴蕴含着中国古人对自然、对宇宙、对人生的理解。

　　在古代，抚琴品茗，唱和诗文一直是文人的雅趣。一有空闲，他们便约上三五好友，或登高望远，或吟诗作对，依山傍水，琴棋书画诗酒花，这种以诗文为主的聚会称为“雅集”。史上最著名的雅集莫过于“兰亭雅集”了。会阴山下，名士数十人曲水流觞，诗文唱和，成诗数十首，王羲之乘兴挥毫，写下书诗齐绝的千古名篇《兰亭集序》。如今的“雅集”多是以赏花抚琴、抚琴品茗之类为主，却是少了吟弄风月的情趣，但是相比时下乌烟瘴气的野游聚餐却是大雅的了。

　　此次古琴雅集，琴人来自温州地区和闽东地区，各自传承的是浙派古琴和闽派古琴。相传南宋琴人郭楚望（郭沔）被尊为浙派古琴的创始人，闽派古琴以浦城祝凤喈为代表，他的古琴听起来豪放跌宕，又清丽委婉舒展，琴意得之弦外，音有尽而意无穷，据说祝家琴楼吸引了天下琴人、诗家，词客、名士在此相聚，吟咏唱和不绝。

　　琴为心音，同样一首琴曲子，却因抚琴者的修养、心性以至于信仰的不同，而弹出不一样的意境与妙处，于是才有了不同的琴家群体和琴派。除了浙派古琴、闽派古琴，古琴还有川派古琴、江派古琴之分。据隋唐的赵耶利所述:：“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延，有国士之风。蜀声躁急，若激浪奔雷，亦一时之俊。”

　　下午一点半，古琴雅集在琴茶表演《云水禅心》中开始，止语、聆听、静赏。

琴音泛起，琴台上出现了一幅超然脱俗的画面：几位清丽温婉的白衣女子席地而坐，燃香，点茶，唯美的古韵扑面而来；七弦泠泠，轻挑淡抹间只听见泉水叮咚在青石上跳跃。茶香袅袅，烟雾渺渺，琴声悠闲自得，清雅绝美的茶韵琴韵不禁让人有缥渺入仙之感，恍入无争无尘之境。

《云水禅心》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佛曲，琴音里有云卷云舒的自由自在，有水声潺潺的空灵悠远，让人暂避尘寰，雪躁静心，任你的思绪融入一份亦真亦幻的意境之中。

记得有位禅师如是说佛法：“云在青天水在瓶。”听水观云趣，清风伴月移，莫叹高山，不惜流水，江山粉黛都是过眼烟云，多少英雄豪杰到如今只是空留一个碑记，活在当下，心安即是归去。

　　云水禅心天地遥，佛曲的悠远沉静，使人回归无上自然，心灵清净无染。雅集上，温州琴人蒋红怡演奏的《普庵咒》也是一首著名的佛教曲子，为清代古琴家张孔山所作。演奏者指下的琴音犹如是天籁和地籁的交响曲，时而虫鸣鸟叫，时而水声哗哗，时而淅沥沥雨淋淋，听了使人自然进入到清净空灵的境界。

　　除了《普庵咒》，相传《孔子读易》和《醉渔唱晚》的曲谱也是出自张孔山之手。

《孔子读易》，由“韦编三绝”的故事演变而来，表现了孔子夜下读《易》悟道的情景，曲意苍茫深沉。徐静锋的琴音抑扬顿挫，升降有序，高之如入云霄，下之如履平坦，琴声悠扬婉转，余音绕梁。

　 《醉渔唱晚》原是唐诗人皮日休和陆龟蒙泛舟松江，见渔翁醉歌而作的琴曲，目前流行的版本却是传自张孔山，此曲由杨捷音演奏。琴音时而坦荡潇洒，时而悠扬跌宕，曲中有表现放声高歌的音调，也有类似摇橹声的音调，变化无穷，犹见人醉志清，陶醉于山水之态，正是“醉眼冷看朝市闹，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

　　雅集上，两地琴人先后演奏了十多首风格各异的古琴名曲，特别有幸的是欣赏到了浙派古琴传承人黄德源老师的古琴演奏，让人一饱耳福。

黄德源老师是入选中国古琴名人堂的浙派古琴传承人，人们赞誉为“黄醉渔”，古琴曲《秋水伊人》是他根据同名歌曲创作的移植曲。黄德源老师的琴音明净若秋水长天，飘逸似明月清风，表达出了一种似花非花、空灵蕴藉的心里情境，难怪世人皆称天下琴音出浙派。

黄得源老师还参与表演了琴箫合奏《关山月》。《关山月》因用大诗人李白的《关山月》填词成为琴歌而得名。黄老师长萧领奏，幽怨的曲调诉说着征人“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的寂寞和感慨，哀婉的琴声如泣如诉，表达了将士们面对明月思念亲人却又不得见的惆帐之情。温州琴人张海涛演奏的古琴曲《忆故人》也是表现了怀乡之人空山月下徘徊沉吟的情境，曲调委婉深情，令人动容。

　　《道法自然》则是语出老子的《道德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宇宙天地间万事万物均应效法或遵循“道”的自然规律，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与佛家的无我乃是同等境界。表演者胡躍中老师且歌且弹，嗓音高亢浑厚，琴音舒缓自然，琴声歌声和谐统一，犹如天成。

　　雅集还特别邀请了福建音乐家协会古琴专业委员会副会长李榕先生助兴。李榕是闽派琴宗李禹贤先生高足，他为雅集带来了中国十大古琴曲之一《平沙落雁》。此曲借鸿鸪之远志，表达逸士之心胸。他的演奏运用了古琴特有的泛音丶滑音等技法，琴曲旋律清丽、灵动，中间点缀以雁群鸣叫呼应的音型，充满了生机和欢乐，琴曲意境苍茫恬淡却不失生趣盎然，使得乐韵更加丰富，让人们感受到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作为承办人，福鼎玉塘山庄庄主季庆果先生和其公子季益夫先后演奏了古琴曲《捣衣》和《长清》。《捣衣》描写的是戍卒在边隅守卫，其妻始则感秋风而捣衣的情景。琴曲慷慨激昂，首尾一气呵成，一展女儿英雄之情，季益夫的演奏豪放跌宕，颇具闽派古琴之风格。《长清》有长淸、短淸二曲，相传为嵇康所作，取兴於雪，言其淸洁而无尘滓之志，厌世途超空明之趣，尤其契合季先生的心境。

　　抚琴之人弦上有音，轻抚无语，誓将万千心事揉入弦中，弹抹千秋史，胸藏百万兵。奏琴时，他们时而遨游于四海，时而独步于月下，时而驰骋于疆场，时而仰止于高山，或松风或雁鸣，或秋水、或行云，那丝丝擦响的琴弦中散发的韵味，让听音者不觉入境，静坐心更清，其间无古今。

听琴听音，听琴者要达到知音是一个修行的过程。所谓“知音”，就是通晓音律，倘若没有一定的修养和阅历，即使弹琴者达意，你也是无法悟到其弦外之音。没有知音之人，即使能奏出天籁之音，对弹琴者来说也是一种遗憾。“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试问这世间可曾还有伯牙与子期的琴缘呢？可叹嵇康的广陵散也早已是人间绝响！

　　据传有一种叫虞美人草的植物，每每听到某一支琴曲时便会十分激动，枝叶都会自然地摇动起来，并合着琴声的节拍和旋律翩翩起舞，所以古人就把这支曲子命名为《虞美人曲》。史书上还记载了许多圣贤之辈及高人雅士精通音律的趣事，如卫灵公能知乱世之音，曾子能听出贪婪邪僻之音，李龟年歧王宅第辨楚音，蔡邕闻琴而知杀心，此等非凡的辨音能力绝非吾辈所能企及，而孔子学琴《文王操》能知文王之貌，应是听琴知音的最高境界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红衣长裙，曲罢烟消。走出室外踏足喧嚣竞一时无法适应，不由转身走进长廊，去独自享受那份无言而心悦的快乐。

风满楼，气舒清，独倚廊下，内心一片祥和宁静，回味着琴乐的意境和空灵，突然有了学琴的冲动，不为悦人，只为悦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