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故事 （三）工厂篇 （4）《决策失误》

树深

　　72年春节到了，厂里放假三天。三十晚上，我回到了西安。一进家门，正好赶上了“年饭”。我放下了带回来的年货（土鸡和鸡蛋），入席了。妈妈看着我，高兴的说：“西安地方邪，说曹操，曹操到。大家正等你呢！“ 我解释道：“回西安的人太多了，车又少。我坐的还是闷罐车呢，那个慢呀，站站停。早上九点上的车，这不晚上七点才到西安，足足十个小时。说什么西安站实验新信号灯，进不了站，真窝囊！”

这时，外面已响起了阵阵鞭炮声。大哥举起了酒杯说：“过年了，今年难得咱们家大团聚。我们兄弟姐妹六人，给爸妈拜年了。祝爸妈寿比南山，福荣东海。干杯！” 父亲眼晴湿润了，看着我们深情地说：“你们都长大了，树深也从农村进了工厂。我和你妈真高兴，希望你们都能健康成长，事业有成。干杯！”  

这时，我拿出了所里颁发的奖状和奖杯。妈妈接过奖状，看着念道：“祝贺翁树深同志荣获1971年先进生产者，国营渭阳柴油机厂研究所。” 大家都拍手，笑了。弟弟拿起了奖杯，仔细端详着，惊喜的说：“还是白色高级搪瓷茶杯，上面写着先进生产者呢！哥，送给我吧！” 我笑了说：“行！”。妈妈又说：“群，还不谢谢你二哥。” 弟弟握着茶缸高兴的应道：“谢谢，二哥！” 惹得大家，又都笑了。

父亲慈爱的望着我们，语重心长地说：“老三获奖了，喜事啊！你们要向他学习，牢记咱们的家训：认认真真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做人。希望明年能看到更多的奖状，我和你妈就更高兴了” 大家都鼓起掌来，一家人沉醉在欢乐、幸福的节日气氛里。

　　大年初一，上午吃完饺子。父亲对我说：“申申（我的小名），你只有三天假。我带你去解放路民生商店，转转。” 我欣然答应了，很久了，难得和父亲一起走走，聊聊。

民生商店，那是我们西安最大、最有名的商店，有三层楼，商品丰富，逛商场的人也很多。到了民生商店，父亲领我直上到二楼，走到鞋帽柜台，才知道父亲是给我买鞋来了。

　　我望着鞋柜，真是玲琅满目，布鞋、球鞋、皮鞋样样都有。帽子更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我给父亲说：“爸，就买一双运动鞋吧，穿起来方便，走路也轻巧。” 父亲却笑着说：“今天给你买一双牛皮皮鞋，也是对你的奖励。” 在售货员阿姨的推荐下，父亲给我挑了一双72码的，最时髦的尖头黑牛皮鞋。我一试，正合适，挺漂亮的。旁边的售货员阿姨又忽悠了，她说：“小伙子穿着太好看了，人更精神，更漂亮了！” 我笑了。爸爸问：“多少钱？” 女售货员说：“15元8角，这是优惠价，最近很抢手的、上海货！” 我吃了一惊，对爸爸说：“爸，太贵了吧，快赶上我一月工资（18元5角）了。” 父亲微笑着说：“贵是贵了点，但是你穿上，值哦！” 我无语了，知道父亲是最疼我的，舍得花钱。父亲付了钱，我提着鞋盒，愉快地走出了民生商店。

路上，父亲轻声地给我说：“申申，你已经工作了，也20出头了，不小了，该考虑对象了。” 我笑了说：“厂里有规定，学徒期不能谈恋爱。” 父亲沉思了一下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有两句唐诗，你悟去吧！” 他停下脚步，轻声吟着：“ 有花堪折知须折， 没等无花空折枝。” 我笑了，对父亲说：“我会留意的。”

　　春节过后，春天来了，到处是鸟语花香，春风荡漾。厂区，更是桃红柳绿，蜂鸣蝶舞，一派美丽景象。同时也传来了，国家要招收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的好消息。真是俗话说的：人中了桃花运哦，你躲都躲不过！一天，所指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高兴地告诉我：“国家要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了，厂里有7个指标，我们机关总部分了一个指标，给了我们所。所里研究决定让你去，你考虑一下，尽快定下来，告诉我们。” 对这突来的消息，我木然了，想了想，对指导员说：“我考虑一下，给所里回话。”

走出办公室，我思绪万千：工农兵大学生，不又是“臭老九”了吗？我家是书香门第，爷爷、爸爸、姐姐、哥哥，三代都是大学生，可这几年却抬不起头。我这个唯一的工人阶级，难道今世还是知识分子的命？我一边走，一边想，先给父亲写一封信，再找温师傅商量商量吧。

晚上，在厂区邮桶里，发出了给父亲的一封信。又走到三村，去温师傅家了。敲门进了师傅家，温师傅和他爱人刚吃完晚饭，都在家。寒暄完后，我给他们说明了来意。温师傅笑了，轻声说：“小翁，这是好事啊！早上，所里专门研究了这件事，老实讲，大家都不希望你走。可指导员极力推荐你去，她看好你，说你上大学后，会有更大发展，做出更大贡献。最后大家意见一致了，推荐你去，专业是北工大发动机。” 温师傅喝了一口茶，又质疑地说：“有一点不清楚，就是三年毕业后，如何分配？小翁，你还要和父母商量一下，如回不到厂，要有分配到边远地区的思想准备啊！” 顿时，我感到温师傅的忠告，一下子说到我的心结上了。姐姐西北财院毕业，分到青海西宁市，哥哥大学毕业，留在了汉中。我怕，再分到新疆、西藏！给温师傅说：“我回去跟家里父母商量一下，从长计议吧。”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思绪缭绕，久久无法入睡。下半夜了，做了一个梦：听见美娃队长的哨音，他在崖畔上大声喊我们上工呢……。睁眼一看，是南柯一梦。看见宿舍的三位师傅还在熟睡，我悄悄下了床，披上衣服，走到窗口。望着天上的明月，长叹一声，自语到：不知怎么了，最近做了好几次这样的梦，又回到农村？啊！农村插队，在我心里的烙印真是太深了。是不是老天爷暗示我：要珍惜615厂，我心中的“天堂”呢。

第二天中午，午休时间，我到房产科木工宿舍找到老苟，想听听他的意见。老同学苟延益，也是个怪人，常有些歪理论，故得了一个绰号叫“苟科斯”。他说：“一切事物都有两面，上大学，是好事，可分到新疆、西藏，就是坏事；在咱厂当工人，稳定、幸福。两者取其轻，我看你还是呆到厂里，发展吧！” 无语了，我心想：好你个苟延益，绕了那么大的圈，就直说不要上大学，得了。

两天后，收到西安父亲来信。閱后，感到看法和担心，都是一致的，在信中，父亲恳切的说：在厂当工人，或上大学，都行，各有好处。 让我自己拿主意，我犯难了。在那个极端思潮泛滥，读书无用论的年代，我也不会置身世外桃源。最后，还是选择了，“稳定”，留厂当工人。

　　当我将想法告诉指导员时，她睁大了眼睛，问我：“小翁，不去上大学，是你的想法吗？” 我点了点头，答道：“是的。” 指导员生气了，她说：“我在机关总部千难万难争取了一个指标，原想你会高高兴兴的去上大学，有一个发展。万万没有想到你会不去。真是“读书无用论”害死人呀！也好，在工厂再锻炼几年，你年轻，还会有学习深造的机会。不过这次机会难得，可惜你放弃了。” 

指导员，停了一下，又语重心长地说：“小翁，最近上级有指示，部队要撤离工厂，我们可能很快就离开615厂了。希望你日后，好好学习，提高自己。我相信你会有更好的前途的。” 我望着指导员，眼睛湿润了说：“指导员，我会记住你的话，努力学习，好好工作，做一个又红又专的好工人。”

　　也真是，正像人常说的：“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我不去上大学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全所和同学们。我发现：所里好多师傅看我的眼神变了，有人在一起窃窃私语。说我糊涂、脑子进水了。放着大学不上，当一个学徒工，真是胸无大志，没出息，可惜啊！在同学中，也响起了不同的声音。我又一次，晕了，质疑自己。这次没去上大学，难道是决策失误？我困惑了。

真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有一件事，让我从混沌中，猛醒过来。证明没去上大学，的确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失误。那就是：一天，上班路上，我碰见了迎面走来的一个女生，是我心中喜欢的人。可是，我看见她走过我面前时，没有了笑容，也没有往日那温柔的眼神了。顿时，我惊疑了。想了很久，结论是：我没有上大学，她失望了！我突然醒悟了，人常说：“男才女貌！” 我没去上大学，就是一名普通工人，而且确切地讲，是一名学徒工。我怎么能配上一个美丽的姑娘呢？我自卑了，后悔的无地自容，埋怨、悔恨自己。心想：如果去上了大学，我可能留校，在北京有大的发展；如果去上了大学，我提出和她相识，她定会欣然接受。迟了，一切都迟了。听说机关总部，已改派化验室的一个小女生，去上大学了。

木已成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了。我反省着，在上大学这个问题上，想的太多、太复杂了。完全是自己的失误，不成熟。难道这又是一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老天爷，第二次，在修正我的人生轨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