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人间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勃发,鸟语呢喃,虫蝶飞舞……世界一片盎然!连我的病也不甘寂寞,与春天不约而至。</h1> <h1> 那天下班,我刚走到二楼大堂,忽然脚飘、心悸、眼花,继而呕吐,动弹不得。半个小时后,我被抬上120救护车,在医护人员一片忙碌、家人一阵慌乱和一道道撕心裂肺的鸣笛声中,躺进市第三人民医院。</h1><h1> 一个人总在不经意间遇到一些意外,而生活中一旦遇到了麻烦,便打乱了节奏。</h1><h1> 先于我住进同病房的是16床莫叔,他是北香人,年近七旬。莫叔这辈子不很平顺,70年代成家,先后添丁,一龙二凤,他不满足,为“光宗耀祖”再争“硬气”,可幺儿仍为女孩,终因撞上当年计生政策,信用社之职员就此罢免。2011年,莫叔患了脑溢血,在本地医院呆了近20天,没有好转,被医院放弃治疗,但家人不离不弃,把他送到自治区人民医院,才捡回了这条命。2015年,莫叔再患脑梗,在市民族医院动了手术,此后能正常劳作。这一次,他因发烧糊涂被送进医院。</h1><h1> 莫叔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莫婶及他儿子、两个女儿轮流照顾,其二女儿不见露面,估计是嫁得远些了吧。他们除了无微不至、至亲至爱、毫无怨言之外,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特别忙。莫婶除了专门照顾同时住院的孙子,还得间或照顾莫叔,时常在两个不同楼层不同科室之间来回奔走,忙得六神无主。有一天,莫婶忙不过来,我便叫妻子出去给她带回早餐,莫婶感激不尽,她硬是递来10元钱:“你不收钱,我就不吃你的早餐哦!”搞得妻子左右为难。</h1><h1> 莫叔儿子小我四岁,人清瘦、睿智、干练。几年前从乡下进城,夫妻俩经营一家“北香土鸡土鸭店”,这些鸡鸭,农民饲养,他来销售,产销一条龙。在医院,他电话最多,大都讲本地壮话,也讲桂柳话或普通话,一般是坐在床边通话,偶尔也到阳台或者过道交谈。有时喜笑颜开而豪言壮语,有时却愁眉苦脸则欲言又止,这些交流大都关乎生意,攸关鸡和鸭的生与死,就连鸡毛鸭毛的事,都由他拍板,看来店面生意还挺不错。说到北香,本地人都知道,其名气比其所属乡镇叫得响,二十多年前,北香白菜曾因其独特的清脆、香甜、鲜美而走红大小农贸市场,“北香”二字开始浸润着很多河池人的记忆。如今的北香大米,同样是香喷喷的,受人青睐。现在,他店面冠以“北香”二字,自有道理。我想,这里应该货真价实,比那些所谓体面的公司靠谱得多!</h1><h1> 莫叔的两个女儿也一样,都是追梦人,电话不断,走动不停,时而安排家人接送小孩,吩咐买菜做饭,时而处理单位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我想,如果能把他们框在同一时空里,也许就是一个小集市,其场景和意境犹如北宋画家张泽端的国宝级名画《清明河上图》中的某一个角落,各自奔命。</h1><h1> 人至中年,谁不在囧途!</h1> <h1> 经过一个晚上的输液和吸氧,我的病情有所好转,能适应性地睁眼,但仍下不了床。次日下午,病房又住进另一位病友周叔,他与莫叔同岁,在15床,离我最近,我是14床。</h1><h1> 周叔很特别,约莫一米六的个头,戴一顶灰色鸭嘴帽,左边帽檐有裂缝,露出线丝;身穿蓝色中山装,上下四个口袋;下着黑色长裤,裤脚一高一低,外翻裤筒锁边白线特别显眼;周叔浓眉大眼,宽嘴厚唇,面目慈祥,和颜悦色。那天,护士给他打针的时候,我发现周叔右手硕大、皲裂、黝黑、刚劲,整个手掌仿佛一块经历风霜的老松树皮,看着扎心……两只褐黑色的棉鞋套住周叔的双脚,好像两叶小舟,载着他在世间浩瀚莫测的汪洋大海漂泊。眼前的周叔与某大明星在央视春晚定格的“北方农伯”相比,周叔更加让我感动和敬佩!</h1><h1> 1998年冬,周叔响应政府号召,从瑶乡都安貌似一个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山弄举家搬迁到“亩产13万斤”的产粮大县,安扎在大安,开启新的旅途,耕耘另一片春天。起初,山里人都不愿背井离乡,担心难以适应,不能异乡入俗。“只要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要将心比心,在外不愁没有弟兄。”周叔当时这样对乡亲们说。现在果真如此,这个移民新村有3000多人,大都来自不同县乡,相处融洽。后来,他长子迎娶一位移民姑娘,长女也是嫁给一个移民小伙子,次女嫁到邻村当地人家,他们的日子过得都安稳。周叔已故父母就埋葬在老家山脚,他同样有故土情结,其长子户口仍留原籍,祖屋至今不倒。他说,水有源树有根,人不能忘本,要留个念想,这是对先祖的感恩。</h1><h1> 他的两个儿子先后成家,各自纷飞,外出谋生,空荡荡的房子只剩两老相依为命。周叔每次接听老伴儿电话时就特别开心,如同饥荒年代的孩童得了一颗糖,旋即甜满了脸蛋。周叔说,家里田地需要打理,鸡鸭猪羊也要侍候,老伴儿身体不好,腿脚不便,他放心不下……说到这儿,周叔语气低沉,布满皱纹的脸庞瞬间凝固,像干涸的梯田,他呆坐病床,像一个木偶,又如一尊佛像。</h1><h1> 周叔很豪爽,也很健谈,他告诉我一些农村的新鲜事儿,尤其是精准扶贫,讲得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周叔是危房改造补贴政策的受益者,他感恩这个时代,感恩共产党。周叔还与我聊聊市政府何时搬迁宜州的事儿和农村留守子女读书、留守老人赡养、新农合缴费等等问题,他关心的事可真不少!</h1><h1> 周叔有个习惯,每当他起床后便把被子折叠成“1”字形,紧靠床沿栏杆,像一把尺子。由此,我时常想起已故的爷爷和父亲,他们也有这个习惯,这把“尺子”一直装在我的心里。</h1><h1> 那个周六的上午,周叔坐在病床上,他那双黝黑的手不停地抚摸着两个站在两旁的孙子的头,左右不断地端详,眯着眼咧着嘴,自言自语,说哪个长高了哪个又胖了,也不时地问问孙子们的学习情况。然后,他从床头拿了两个香蕉分别给了孙子,末了还用“不懂话”说:“记得把果皮放在垃圾篓,别乱扔了哦!”那天上午,一个个温馨场景一直在病房里荡漾。</h1> <h1> 在医院里,医生每天除了给我输4、5瓶药水,还做了针灸,熏了艾条,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清到底是吊瓶还是针灸、艾条把我的病治好。近年来,我在不同地方发现中医院如同雨后春笋般闪亮登场,而且院舍风格独特,具有浓郁的“中国味”。不知这一切与屠呦呦荣获诺贝尔大奖是巧合或有其它关联,我没有多想。</h1><h1> 人生最宝贵的财富莫过于生命。莫叔近几年来,连续做了两次大手术,花费了十几万。周叔腿脚麻木、酸痛,行动困难,他先在大安乡卫生院医治多日,不见好转,才转入市级医院。要是在以前,估计很多人就此作罢,因为没钱!我的爷爷、奶奶未曾踏进医院“享受”半天,便双双驾鹤西去。不管怎么说,老百姓要花这些关乎生命的大钱,单靠家庭负担绝对难以承受,从这个角度看,国家推行的新农合政策像一阵阵春风时刻呵护着每个中国老百姓的尊严。至于医保问题,我也时常听到一些议论,说现在什么病都得办住院,无病当小病,小病当大病,否则几千上万的检查费不得报销,不太合理。难怪!现在很多医院人满为患。我想,这大概也是一种浪费!</h1><h1> 一个人在单位可能是一棵树、一枝叶或者一根草,不一定都重要,但在家里一定是一面墙、一座山、一片天,不可或缺。</h1><h1> 那天,我被抬上担架的时候,四弟附在耳边细心叮嘱:“二哥,二哥,你不要睡着,不要睡着哦……”年过七旬的母亲也守候病床左右。次日凌晨,当我在迷糊中醒来,发现妻子趴在床边,那双熟悉不过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右手,仿佛一刻也没有分开,瞬间一股暖流有如初吻的穿透力直抵心田,心尖便一阵阵地抽动……哎,人有八苦,生老病死,自然法则,可是想到连累家人,却很难受!</h1><h1> 我出院那天,周叔像父亲一样握住我的手,把我送出了病房,他嘴里呢喃着什么,我已听不明白。我强忍着激动,嘴里不停地说:请留步,请留步,谢谢,祝您早日康复!周叔松开手后,我便径直前行,不敢回头,在楼道拐弯处的另一病房玻璃门板上,隐约看到周叔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通道的春风里,勾着头……</h1><h1> 我想,凡是到医院的人,一定是经历了一场场忙忙碌碌之后或长或短的休整。我的病友莫叔、周叔,各有传奇,他们的故事一直感动并感染着我。</h1><h1> 这一季,我被耽搁了,却收获了别样的春天。</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