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民风·平遥

奕欢

这是一所老宅。它今天的主人，在原建筑基础上精心修缮，将它打造成古典民宿——广贤苑。

广贤苑的前身是赵家老宅，始建于明朝，整体风格富丽沉谧、古韵浓郁。

老宅前院的一棵古槐，实在惊诧到我：上眺宛如虬龙盘结，下觑恰似卧龙匍匐，它通长20米、树冠面积达126平方米。

古槐历经千年风雨沧桑、峥嵘屹立，被当地百姓誉为“神槐”。

可惜我来时花期已过，未能品嗅槐花飘香，却闻初夏微风拂搔槐叶发出的咻咻声，那叶动随风力大小声强渐弱，此起彼伏。我伫立观听，更觉似初春的狂歌。

广贤苑主人颇善收藏，夫妻二人收集了很多历代瓦当，并将它们一排排整齐安顿在宅院大门过廊的一面墙上，高度已近墙头，与古槐相望。

仔细看，每一片瓦当雕花细腻，极富变化，有云纹、龙虎纹，难怪广贤苑主人偏爱有佳，也看得出主人对古代中国建筑的浓厚兴趣。

还有很多精美艺术品静置于宅院各处，游走其中，有如进入了一座私人博物馆。

客房在宅院深处，两层木质阁楼极像秀楼，披红鎏金，喜庆非凡。阁楼立柱顶端的镂空雕花案大概讲述的是一段人物故事，纹理清晰，栩栩如生。

我透过一层客房的竹门帘窥视宅院腹貌，它神秘安宁，仿若传说。

放下行囊，准备先去找点吃食，虽然美食不可辜负，但当下饱腹更重要。这让我想起《舌尖上的中国》介绍山西面食很有名，正是近水楼台，不妨一试。

阳光强烈，古城平静，街面上的青石透出深谙的黝黑的光。谁都能感觉到在午后29摄氏度的气温下步行不是件舒服的事；一些商铺还没有开张，我猜，只有入夜才能让它真正苏醒。

小城善食，是我在众多餐馆中挑出的一家，可能有眼缘，进门一口气点了六个菜；瞧菜也凭眼缘，名字好的选、品相好的选。菜品均以荞麦面为主，分别进行不同方式的加工、再冷热烹调：牛肉馏圪抖、浇汤栲栳栳、香辣筱面卷、凉拌碗托、牛肉臊子刀削面，当然还有平遥牛腱肉。

本想返回住所暂作休息，路边的一对母子让我不禁停了下来。

儿子口持毛笔一笔一划地写，母亲坐在旁边帮他压纸。他们边上有一把遮阳伞，可能是因为出来的太早，而此时太阳已经转了方向，母子二人被抛到了阴影之外。

我站了许久，母亲抬头友好地冲我笑笑，继续帮儿子压纸；儿子写完一行，母亲赶紧拿走他嘴上的毛笔，让他休息。

对于一个四肢不健全的人来说，这无疑是艰难的磨炼。他咪起眼睛抬头又低下，他的表情并不如母亲好看，他显得十分疲惫。

儿子的白布衫，在妈妈老旧的黑格子西装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

母亲又把毛笔递给他，他又开始写。我没有注意他写的内容，只是利落工整的字迹足以让人赞叹。看样子他这样书写已经很久了。

终究，这是一门手艺；它能帮助儿子已一己之力堂堂正正地养活自己，不会因为残疾寄人篱下，不会因为怜悯被人施舍。母亲总有离开的时候，那时候，他该是坚强的、独立的、不辜负的。

古城中有多少这样的手艺人，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努力，为心中所愿吃苦奋斗，他们或是本地人或是外地人，就在这里，实现他们的人生价值。

入夜的古城，终于开始沸腾，随街而建的各色酒吧，歌声交织在古城高处，“土”形街道一片灯红酒绿。

一辆游览车突然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下意识地收紧胳膊，接着一辆摩托车又擦肩而去；走在前面的游览车转弯被堵，其他几辆游览车、自行车和行人被死死封堵在那里……

或许，此刻的繁复冗杂，就是这座城近三千年历史文化、晚清时期中国金融中心发展到今天应有的样貌。县衙 、文庙 、日升昌票号等等古迹也正用历史的眼光审视着古城今日的变化。

我听到一个小女孩稚嫩地对一个年轻姑娘说：姐姐买朵花吧，明天是母亲节，送妈妈一朵花。年轻姑娘手挽着妈妈停下来，互相望望，摆摆手走了。小女孩快乐地跑开。

看得出孩子并没有什么失望，这是一个商人所要具备的最起码的素养，她如实地反应着晋商后代的禀赋，大概她缺乏的只是经验。

而对于游子来说，古城可能是维持生计的最好地方。他们迁就梦想，独自往来，拿一把吉他在入夜的时候轻轻弹唱。

总感觉他们尝尽人世间的悲苦薄凉；总感觉他们是有故事的人……

古城不是终点，他们会跟随梦的脚步迁徙，他们是候鸟，他们的梦在路上。

歌手把自己的原创歌曲《梦想在路上》铺在地面，在他脚边，仿佛时刻提醒自己——不放弃。

每一座城都少不了动物居民，它们俨然成了主人的“主人”，不喜不悲，不骄不躁，稳妥妥度过每一天的时光。它们可以看一整天车水马龙，看一整天人流熙攘。

“小白”在等它的主人回来，百无聊赖又诚心实意，它的样子怪诞可爱，它的从容更像是这座城的主角儿。

清晨时，雨来了。古城温度骤降，仿佛是要把深秋所有的凉都还回来似的。每一条街的青石路都在薄薄的水光中跳动，泛着自在的、晃白的冷光。

浓重的商业化气息扑面而来，束缚内心的自由，我且疾步快行，搜索补给心灵的些许“养料”。

然而斜风乱雨交错，人在伞下也湿了衣袖，一时间凉意来袭……

可如此凉意，盖不过独自游玩的陌生小哥那并不陌生的微笑、盖不过工艺品商店胖妹子羞涩的口哨演绎、也盖不过慵懒老迈的大金毛对孩子的友好善意——凉凉古城中最强烈的暖，就这样缓缓地接二连三地流淌到我身边。

在古城中游走，除了能感受到晋商文化气息，还能感受到百姓生活的温度。这些定居或是流动在古城中的人们，他们的生活汇集延续成今日的起早贪黑和迎来过往，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活动，才让古城始终保持热情。

古城的氛围与我生活的环境相较，呈现出极大的反差；如果用“琐碎”来概括我对古城民风的最初印象，那么我生活的城市就是“至简”的典范。

说实话，这样的“琐碎”，太容易让我这个过客疲惫；而这样的“琐碎”，却又是古城居民对未来的苦心经营。

平遥古城作为晚清时期中国的金融中心，成功地传承了晋商文化的精髓，它并没有刻意迎合，它只是在自然地生长。文化的继承和发展也是时代文明的最高体现。

到现在，古城能较为完好地保存下来，是平遥人的智慧所在。如果说还有遗憾，我认为就是古城今天令人不安的热切。

城池外，多少人想来这里顾望历史，体会时空的峥嵘；而我在封闭的城池里，却不知道还有多少美好的期遇值得下次再会……

奕欢于宝鸡

2019年5月19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