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蜜蜂”牌缝纫机</b></h1><p class="ql-block"><br></p> <h1><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2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娘已走了42年了,但她用过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伴随着我们一家人走过了半个世纪,虽然现在已陈旧不堪,但我们全家对它依然一往情深,不忍丢弃。我每次回到老家看见这台缝纫机,就会想起它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嗒嗒”声,就会想起娘,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温馨、甜蜜的感觉……</span></h1><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家就有一台“蜜蜂牌”缝纫机,那是我爹在灵石城买下、背了八十多里的山路才弄回家的,当时在全村是第一台。当年缝纫机是家庭的常用家什,但那时货物奇缺,需要“批条子”才能买到;更主要的是经济紧张,买不起。</span></p> <h1><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22, 126, 251);">17岁就穿上娘做的带毛领子的小大衣</b></h1> <h1><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2px;"> </b><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娘做的一手好针线活,足以叫响十里八村。小时候我们兄弟姊妹的小书包、花布鞋、靓衣衫在伙伴中最为出色,至今想起来还满怀自豪。</span></h1><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娘针织缝纫的本事是天生的,也是后天学来的。刚买下缝纫机时娘不会用,她去外村只学了一天,回家就开始做衣服了。她用的布料是自己亲手纺织的粗布(当地人叫笨布),经线染成蓝色,纬线是白色,织成的布叫“翠兰布”,是专为女孩子们做衣服用的。娘先给我的两个妹妹做了两件衣服,过年时他们穿上上了街,众人都说很好看。没过几个月,村里的女孩们都时新起穿翠兰色衣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娘常用我们的旧书本和装过“尿素化肥”的牛皮纸包装袋子剪出许多大小不同的鞋样和衣服样,压在炕上的油布底下,需要时就拿出来照着裁,比着做,既省时又省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娘虽然见识少,但她很留意观察各种衣服的样式。1965年,县委干部裴文俊下乡吃派饭到了我家,娘看见他穿的蓝大衣上安着毛领子,领子下面缀个小铁丝钩钩,就让我借去富家滩送粮的机会,在贸易商店买回几个大小不同的毛领子和许多小钩钩,(这种小钩钩在部队叫“风纪扣”或“领钩”)。这年冬天,我娘给我们和村里的年轻人做了几件带毛领的二大衣。我和二妹穿上在杨家山上初中时,贵雄家娘也仿照着给贵雄做了一件,从此坛镇区就时新起毛领子二大衣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省城干部孙成明的儿子孙力岗,每年放了假就回我村和他爷爷住些时日,每天和我们一起玩。他穿的裤子很特别:裤腿窄,臀部宽,两边还压着两条蓝道道,他说这叫“马裤”。娘上下打量了一下,用皮尺等了等,第二天就给我和舅舅做成了这种裤子。当我们穿上“马裤”在旗杆院门口显摆时,马上就来了一圈人用羡慕的眼神围观。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的乡贤张忠义谈及此事时总是说:“那时真羡慕你们有个有本事的娘,能给你们做漂亮时髦的衣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姐是家中老大,她的衣着也最有特色。那年娘给她做了件毛兰上衣,胸口上方压了一对蝴蝶图案的花棱边,另一件上衣胸脯上方又压了一个桃形装饰图案,异常亮丽而别具一格,姐穿在身上就舍不得脱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带灯罩的煤油灯</b></h1> <h1><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2px;"> </b>我们村里人都知道,圪塔院根来(我爹名字)家用煤油是最多的,三斤一瓶子的煤油,十几天就用完了。因为从1957年买下缝纫机到1977年二十年的时间里,我娘几乎天天晚上在缝纫机上做活,除我家十几口人的衣服外,有些活她不得不做。</h1><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娘的娘家是本村的,她的亲兄弟姊妹十个,加上二姥爷家的九个子女,这十大几个兄弟姊妹中与我同龄或比我小的就有七八个,他们都称娘为大姐。我姥爷和姥姥病逝时八姨十岁,舅舅八岁,领导他们的是十五岁的七姨。这些人的衣服穿戴都是我娘牵肠挂肚的心头大事,都得娘熬夜去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娘的舅舅家的几个表弟和我们走得很近,即使在太原参加了工作的表弟,也常拿上布料来让我娘给做衣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人都说,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最亲你最疼爱你的便是姐姐,尤其是大姐。可想而知当年我娘对众多弟弟妹妹们是怎样牵挂拉扯的,我娘那台高速运转、满负荷工作的缝纫机又立了多大的功啊!</span></p>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1976年全家照</b></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那时村里缝纫机少,村里人自然会找娘做衣服。我们兄弟姊妹每年年底都穿不上新衣裳和新鞋袜,因为娘总是先做村里人的活,而村里人总是到年跟底才送来活,他们的活又多得做不完。娘说:“村里人不是有意等到年跟底才来做衣裳,大多是快过年了还张闹不下钱,买不下布。”每到腊月,娘总是没明没黑地做活计,直到年三十晚上才顾得上关照自己的孩子。每年这天下午,全院的孩子们都穿上新衣服高兴地看大人们贴对联、垒火炉,而我们都还是穿着旧衣服,还要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因为娘顾不上。晚上我们更不敢往煤油灯跟前凑,因为娘在煤油灯前忙得心焦发毛。经过一夜的紧张奋战,在初一早上鞭炮响起的时候,娘才给我们挨个穿上新衣服,她也才能和衣躺下睡一阵。我们都懂事地不打扰娘,又抑制不住高兴地下楼在院子里燃火炉,放鞭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娘太累,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基本都是奶奶和婶婶包的。饺子快熟时奶奶让我们叫娘下楼吃饭,嘴里总是嘟囔:“哎,你娘又是一夜没睡觉!”我们家的规矩是饭前拜年,先是爹和叔叔、娘和婶婶给爷爷奶奶拜,后是我们这一辈的男丁们依次给六位长辈拜。拜年结束后,一大家十四五口人开始按顺序吃饺子。先是让炕头上的老人小孩吃,最后才轮到娘和婶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娘一年四季晚上都是等我们睡下以后,她再去缝纫机上忙活。有时实在困得不行,就先和衣睡会儿,但要我们十分钟后一定叫醒她。我们看她太累总是不忍心叫醒她,她醒来一看多睡了几分钟,就把我们训一顿。多少个夜晚,我们半夜醒来时,总是看见娘在做活计。从来不知道娘几点睡的觉,可早上醒来时她已在烧火做饭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娘早些年晚上做活是点着一盏小煤油灯,但光线太暗,娘的视力越来越差,影响到活计的质量。后来爹买回来一盏罩子灯,灯头的大小可以调整。这盏罩子灯一直用到1973年通电后。</span></p> <h1><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我爹八十二岁生日照</b></h1>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1960年,我爹在距离我村三十里外的富家滩公社工作。为了照顾家庭,他把我们接到离富家滩近点的沟峪滩村住了两年。搬家时箱子柜子都没拿,只用骡子驮走被褥和我娘的缝纫机。当年沟峪滩住的几十个解放军,任务是采石膏、运石膏。开采石膏的条件艰苦,劳动强度大,战士们衣服常常破个洞什么的,有时候不会处理。我娘就把那个穿四兜服的领导叫到家中,跟他说:“当兵的出门在外不容易,小战士衣服破了自己补不了,以后有破衣服给我拿来,我免费给你们补。”从那以后我们家经常有当兵的来补衣服,娘的缝纫机一直没闲着。不久,“四兜服领导”送来几块钱,我娘死活不收。可后来战士们不找我娘补衣服了,我娘才开始象征性地收他们三两分的“针线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一个星期天,战士们一下子拿来好几件破衣服。为了给他们赶时间缝衣服,下午两点了娘还顾不上给我们做午饭。两岁半的三妹饿得跟娘哭闹,一不小心把小手指夹在正运转的缝纫机里,指尖差点夹掉,仅连着一点皮,鲜血直流。娘又惊又急又心疼,赶紧抱起三妹,我握着妹妹的手,我们一气跑到富家滩矿医院,医生给缝了几针,包扎好伤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在沟峪滩那二年,我娘从没间断给解放军缝补衣服。那两年正遇上全国大饥荒,我们家的生活非常艰难,缺粮时就把干萝卜丝煮一下当饭吃。邻居婶子老埋怨我娘:“给当兵的缝衣裳收那么点钱,活该你挨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娘在沟峪滩的第二年,生下个骨瘦如柴、不足八个月的婴儿,孩子连哭都没哭一声就断气了。姬登龙医生说:“那是青枝(我娘的名)严重营养不良造成的。”当时那些当兵的吃的饭菜很好,但我娘从没问他们要过一点粮。</span></p> <h1><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奶奶穿的小脚鞋</b></h1><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1964年坛镇管理区在我村办了个缝纫厂,我娘任厂长,她当时正怀着我的小弟弟,每天从早到晚领着七八个妇女在厂里做衣裳。有时回家做好饭拿个窝窝就走了,把饭扣在锅里,让我们放学回家自已吃。直到挺着大肚子了娘还在忙活,年三十晚上才回家歇息,十天后(正月初十)就生下我的小弟弟海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我娘当厂长很负责,且毫无私心,她倾尽所有地教妇女们缝纫技能,教出不少高技能者,如我婶婶、五姨姨、来英姐姐和我二妹等。尤其是在娘病重后,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世了,便急于将自己的缝纫技术传授与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奶奶的尖头小鞋几十年来都是我娘做的,娘怕自己走后年迈的奶奶做不了鞋子,便让我二妹学着做。从剪鞋样、做鞋帮、纳鞋底到上鞋(底和帮缝合),娘手把手地教她。二妹老是做不好鞋尖尖,娘很生气:“你做不好也得做!”几天后总算学会了。奶奶试穿后很满意,但二妹总觉得没有娘做得好看。娘去世后奶奶和我们又生活了23年,一直都是穿着二妹做的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村里人总是找娘修缝纫机,我从十来岁开始就跟上娘学习修理了。放学或劳动回家后,娘就让我去需要修缝纫机的XXX家看一下,她会教我什么问题、如何处理。霍永计家的缝纫机机头运转很慢,只因他老婆用大麻籽油当润滑剂。娘教我打开机头护盖,用煤油清洗掉大麻籽油,再重新注入缝纫机油,机子马上活动正常了。最多的问题是针距时长时短和跳线,娘说那是因为压脚压力不够、机针太粗或太细,布太厚或太薄,我按娘教的方法总能排除故障。后来我又借助《缝纫机维修手册》学习修理技术,几十年来娘没找别人修过缝纫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娘很热心,尤其对穷苦人。那年保林家娘坐在场边给丈夫缝制白衬衣,我娘背着一捆猪草正好路过,看她缝得很费劲,就跟她说:以后有活计你就拿来,我帮你做吧!娘叫保林家娘表婶,她们家光景不好,孩子又多。保林家娘对我娘千恩万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1977年,娘的肝硬化已经到了晚期,腹部的积水使她坐卧不宁。根保家爹并不知情,拿着三四张熟羊皮让我娘给他裁剪皮袄。陪护娘的二姥姥和圪垛村的银英婶婶立马阻止说:“她病成这个样子了,实在不能给你裁剪啦,重找人吧! ”我娘却说:“他是个恓惶人,你们把我扶起来,我试试看能剪得动不能。”两人含泪把娘扶起来。她用画饼画出样来,拿起大剪子剪了几下没剪动,就指导银英婶婶和二姥姥给他裁剪。皮袄剪成了,根保家爹眼含热泪再三道歉:“我真不知道你病成这个样子,早知道的话,我说成甚也不给你添麻烦。”第二天他给娘拿来两把挂面,以表心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1973年娘的肝病严重后,爹就把娘用了十几年的“蜜蜂牌”缝纫机卖了。几个月后,娘病情好转些,在她再三要求下,爹和大姐又在坛镇供销社买回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四年后,年仅46岁的娘不幸去世,从此永别了她热恋的生活,永别了她不舍的人间,永别了她心爱的缝纫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2019.5.26 于灵石</span></p> <h1><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作者近照</b></h1> <h1><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 作者简介:</b><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王贵堂,1952年生,山西省灵石县人,初中文化。种过地,放过羊,当过兵,从过政,收过税。退休后闲暇之余喜欢品茗赏景,读书爬格,自得其乐;收集整理对百姓和社会有贡献、有影响、有正能量的人和事。</span></h1><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