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煮酒

见山书院

金文煮酒
钟楠林

      这几天，翻看《金文读本》，铭文中常常出现酒字。殷商甲骨文的酉指的就是酒缸，后来在酉旁再加水就变成了酒。
　　商周时代，酒是文字记载的政治生活不可或缺的东西。
　　殷商的甲骨文和金铭文大多与战争、祭祀有关。殷商时期，自由浪漫。自由浪漫必定与酒有关。大凡战前壮行要喝酒，战后庆功也要喝酒；祭祀要奉酒，祭后要喝酒。款待贵宾来客要有酒，笼络臣子部下要有酒，后宫纵欲享乐也要有酒。朱芳圃编的《甲骨学》下册文十四篇，酒字凡二十一；罗振玉在《殷墟文字类编》中说：“卜辞所载之酒字为祭名。考古者酒熟而荐祖庙，然后天子与群臣饮之于朝。”可见，殷商的王是好酒的，殷商的神是好酒的，殷商的臣民也是好酒的。
　　殷商之前的夏朝好酒吗？

　　据说也好酒。

《战国策》就说：“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钦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这里说了四层意思，一、酒是帝女叫仪狄发明制造出来的；二、造出酒之后献给禹喝，夏禹说酒这鬼东西太美妙了。三、夏禹疏远了仪狄，谢绝了酒。四、夏禹说以后一定会有人因酒而亡国。

可见，好东西有多可怕。

      后来宋朝《通鉴外纪》说：“桀作瑶台，罢民力，殚民财。为酒池糟堤，纵靡靡之乐，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这句话的重点是“酒池糟堤”，用大池子装酒，酒糟都堆成堤坝了。况且还是“牛饮者三千人”的规模。可见夏末酿酒业之发达，纵酒之程度。

      夏亡于酒，为禹不幸言中。

      那殷商之后的姬周好不好酒呢？

      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朝设置有酒正，为酒官之长，有中士四人、下士八人，及府、史、胥、徒等职，掌管酒的生产与供给。商周的青铜酒器尊（zūn）、卣（yǒu）、方彝（fangyu）、壶（hú）、爵（jué）、罍（léi）、瓿（bu）、角（jiao）、觚（gū）、 觯（zhì ）、斝（jiǎ）、觥（gōng）、盉（he）、勺（shao）等都是酒器，东周的耳杯、樽、卮（zhī）、扁壶等漆器也是盛酒的器皿。《周礼》中还有各种各样的酒制、酒礼。如果说商的酒产业是自由市场经济的话，周的酒产业就是国家计划经济了。
      那为什么夏商周都好酒呢？

      近几年，西方有一本书叫《盗火》，很有意思。史蒂芬·科特勒说：致幻剂可以使人进入出神状态。出神状态，大脑会分泌“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这两种化学物质会提高人的心率，强化专注度，使人敏锐地留意到周边发生的更多的事情。与此同时，人的识别能力也会增强，可以找到各种新信息之间的联系。假如再深一层，人就会进入到类似催眠的状态。处于这种状态时，身体会分泌大量“血清素”和“催产素”，让人体验到平和、幸福、信任等美好的感觉，同时将接收到的信息整合到一起，激发创新和创造的能力。
      酒，像不像史蒂芬的致幻剂？

      事物的演化有两种观点，还原论和突现论。还原论更接近于达尔文的进化论。突显论的意思是事物是由于某种特殊原因突然显现出来的。如果说物种是几亿乃至几十亿年演化而来，这太复杂了，很多人想想就头晕。如果说物种是上帝创造的，人是女娲用泥巴捏的，就不用去想那么多了，人们总是喜欢简单的、结论性的说法，更愿意接受突现论的表达。
      儒生们说：酒是仪狄或杜康造出来的；《战国策》说：夏禹早就预见了酒会坏事；《通鉴外纪》附会说：夏就是亡于酒池肉林。这些村妇野老式的说法，多少有些可笑，但是它简明快捷呀。以至于我们不习惯于质疑了，甚至也懒得提问了。反正所有的大事，要么是神灵干的，要么是三皇五帝干的。
      其实，酒的来路，与三皇五帝们并没有多大关系。在人类诞生以前，必定有一些高糖分的果子落下来，恰巧堆积在一个树窝子里，恰巧动物们没有吃掉，于是果子就发酵成酒了。

      早期的人类部落要聚在一块，总要有一个更聪明的人出来。这个人如果喝了林子里的果酒，恍恍惚惚中他感觉到了万物之间的联系，半睡眠状态他感觉到了超自然的力量——神的存在，迷迷瞪瞪中他想了很多不喝酒时想不到和想不通的事情。有一次，他喝得特别醉，他围着火堆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鬼话连篇。看到他跳着从未跳过的优美的舞蹈，说着特别有趣而富于哲理的话，述说着充满想象而非常动人的故事，于是，同伴们非常钦佩和崇拜他；于是，想象出现了；于是，文化诞生了；于是，认同感启蒙了。久而久之，同伴们都喜欢听他的了；久而久之，他就成了巫师，或者首领。或者是巫师兼部落首领，或者是部落首领兼巫师。这些喝了酒跳着舞的巫师，就把人类带进了夏，东方文明从此展开。

      微斯酒，吾其赤身缘木矣。呵呵... ...如果没有酒，我们还光着屁股在爬树呢！

      喝过酒的人都知道，酒意微醺，会心跳加速、反应变快，感觉敏锐、思维敏捷，喜欢社交；喝至七八成，会变得自信、兴奋、话多，会出现幻想、渴望，而且会心情开朗、有归属感、愉悦感和幸福感，各种压力会得到舒缓。

我想写《散盘》的那个老东西一定是喝了酒，而且喝高了。后来王羲之、张旭都这么干的。
      有人说，古希腊理性哲学思维的发蒙是由于死藤水。
      我想，东方文明的发端应该与酒有关系。
      酒，开创一个时代；酒，也终结一个时代。
      酒是好东西，高兴的时候能助兴，悲伤的时候可解忧；
      酒是坏东西，疯狂的时候会乱性，成瘾的时候会坏事。
      你不喝酒，一定是个笨蛋；你经常喝酒，很容易成为坏蛋。
　　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