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一个街头混儿混儿的过往

无疾不伤

福生叔今年五十岁，他年轻时是镇上有名的混混。

他从小出生在一个家境颇丰的环境。

据说他的祖父年轻时很有本事，挣了很多钱，买了很多房子。我们当地镇中心最好的位置，有五家大的门脸楼，都是他祖父留下的财产。他祖父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他大伯，另一个是他爸。他大伯是个光棍，没有孩子。而他又是他爸仅有的一个儿子。所以，他自幼倍受祖母的疼爱。

小时候的他，极其顽皮。不是学小兵张嘎把邻居家烟囱堵了，就是拿弹弓把人家的玻璃碎了。

再没事干，他就带着一帮小弟兄，把上次打赢了他的那个人，家里的田里毁了。他带着十几个弟兄站在别人地头，每人选好一垄，在他一声令下后，大伙开始一齐踏步向前。可怜那刚刚长得才手指高的向日葵苗，被一群混小子践踏而死。

又或者，他跟小弟家里借个渔网，把人家养鱼塘里的鱼苗，全部捞上来。他还一副劫富济贫的架势，把鱼分给自己的小弟兄们回家炖鱼吃。

人家找上门去，气的他老子抄起顶门杠就是一顿打。两次过来，他就学灵了。只要爸爸一拿棍子，他就跑到奶奶屋，藏到被窝里。

爸爸追上去打，却被他奶奶的拐棍制服，乖乖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倒也不是他爸爸怕奶奶，那年月孝字当头，没有人敢忤逆自己的母亲。

奶奶疼福生倒是比红楼梦里的贾母疼贾宝玉还厉害。无论对错，家里就这一个独苗。谁也不准动他一根汗毛。所以养成了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想当年，镇里连个电视也不多的时候，他家不仅有电视机，还有录音机。他拿着录音机带着一帮小兄弟到处招摇过市，学跳霹雳舞。

许多村民家里连个飞鸽自行车也舍不得买时，他已经买了一辆大摩托车，带着镇上最美的姑娘四处转悠了。那感觉，就像现在镇上人开奔驰的自豪感，是一样的。

谁若不小心招惹了他，他就把上衣一脱，露出那似龙非蛇的纹身，用来震慑对手，再不服，就上手去揍人家。所以他也因此成为派出所拘留的常客。他父亲没少花钱托人把他保出来。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母亲特意给他相了一个温柔端庄的姑娘，让他娶了人家。可他急了，非要娶自己谈恋爱相中的姑娘。

他为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打过群架，为她进过派出所。为那个姑娘偷过爸爸的钱给她买过漂亮衣服。也为去那个姑娘家门口见她，被她父亲拿着大扫把，追了一条街。更被姑娘的两个哥哥骂做流氓，臭揍了一顿还不敢还手。那个姑娘的父亲和哥哥是镇上唯一得罪他，却没遭到他报复的人。

尽管如此，他依然乐此不疲，爱着那个姑娘。当时还没有买玫瑰花一说，他就带着一帮小弟，去果园，把人家半园的桃花偷采下来，堆到姑娘上班的工厂门口，给她摆成一个大大的心形。这举动在当时看来，是又大胆，又浪漫。可后遗症却不少。

那果园的主人，竟然是女孩的舅舅。人家告到派出所，他又被拘留了。他父亲花了好多钱赔人家。

他从派出所出来后，又被他爹狠踹了几脚，体格一向很壮的他，也趴炕上躺了半个月才能出门。

即便如此，他依然乐此不疲，爱着那个当时全镇最漂亮的姑娘。即便那个姑娘因为他的荒唐事，冲他发脾气，他也陪着笑哄着她。

就连他的小弟都说，他讨好那姑娘的嘴脸，像极了一条哈巴狗。一点儿也没有黑社会老大的样子。再也不是那个没事就找茬打人的大哥！这样为了个女人没一点儿尊严，也太丢人了。小弟的话他不爱听了，就把那个小弟兼表弟的人，爆打了一顿。

结果，那小弟的母亲，也就是他的老姨找上门来，气的他母亲一巴掌把他的脸扇肿好几天。。

他母亲道：“娶妻，娶贤。你看上的那个，她父亲是高干。她虽然漂亮，可一看脾气就是不好惹的。那双手，也是嫩的可以掐出水来，那种女人能把家操持好么？听说她在家娇滴滴的，啥也不干。你娶媳妇回家是为了过日子的，不是找个脾气坏的姑奶奶供着的。”

“那我也不会娶您看上的那个姑娘。”

“混账！你脾气向来不好，再娶个脾气大的姑娘，将来你们能过到一块儿？一个你就能把你爹活活气死，再加一个脾气坏的媳妇，你老娘我也活不成了！福生啊，你这个逆子啊，我这当妈的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相中的那个姑娘进门的！”说着，老太太竟然哭闹了起来。

别看福生当时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混蛋。可对待自己的母亲那是相当孝顺的。所以他抽了一宿烟，决定娶自己老娘给选中的那个姑娘过门。那个姑娘觉得福生样貌英俊，对这门婚事还比较认可。但是姑娘的父母反对的厉害，怕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混蛋，将来受委屈。

福生的爸爸和妈妈找了好几个媒人，才说妥。

最后，福生媳妇嫁了过来。他一开始不怎么待见自己的媳妇。因为这个媳妇虽然也很漂亮，却少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姑娘的桀骜不驯的气质。不能勾起他征服的欲望。

婚后，他母亲的媳妇温婉，贤惠。无论自己在外面怎样跟人起冲突，她都能包容其中。她温和得把人家安慰好，也劝他不要乱发脾气。

就连他的小弟都夸赞说，他母亲给他选的媳妇，有着菩萨的气质。让人一看，就觉得欢喜，心境温和起来。

但他依然不喜欢这个女人，还是觉得自己爱上的那个姑娘好。他曾试图装作醉酒，找个借口想把媳妇打跑。但有父亲母亲护着媳妇，他一对媳妇瞪眼，他父亲的那顶门杠能一顿把他打趴下一个月。父亲还说，人家肯嫁给他这样的混蛋，那是托他母亲的福，欠了不少人情才娶到的。如果他敢对媳妇不好，他将被赶出家门，他们老两口只认儿媳。

他虽混，还算孝顺，那时的婚事大多还讲究父母做主。他也不敢乱来了。

后来他媳妇生下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媳妇更是在他父母面前得宠了，他倒像大街上随便捡来的一样。

他既不敢怒，更不敢言。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媳妇的确贤惠。无论是操持家务，还是对待自己的每一个亲属，还有与邻居的相处，都非常融洽。更重要的事，她对于躺在病床上失去意识的光棍大伯，也是照顾有加，服侍周到。她亲自喂水喂药，屎尿被褥也都清洗干净，毫无怨言。

渐渐的他对自己媳妇也产生了敬重之情。

就这样，他跟自己的媳妇已经过了三十来年。

有一天，他在当街门口，与几个邻居下象棋。

他的一个远房堂叔问他：“福生，你咋从良了？不赌钱，也不打架了？”

“叔，我不折腾啦。大半辈子都玩过来啦。若不是我老娘给选的媳妇好，我早就进监狱不知死几回啦。现在有了孙子孙女，得给底下人做个好榜样不是？”

堂叔看着他道：“哈哈，你小子，活了五十年啦，现在终于活明白了。”

这时，福生叔的小孙女跑来找他，撒着娇说道：“爷爷，爷爷，我要吃冰激凌，买洋娃娃。”

福生叔一脸慈祥，把小孙女扛到肩膀上，对堂叔说：“您看，我兜里的钱可不能打牌全输了，还得给小孙女留着去超市花呢。不然，她生气了，该不喊我这个爷爷了。”

他抱着小孙女的手臂，在短袖衫下，依然会露出大片的纹身来。他那纹身因为有了小孙女儿的映衬，少了几分吓人，却多了几分滑稽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