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里弄堂忆旧

王岳雷

往事忆旧

        小时候住在瑞吉里，我家有哥哥，姐姐，妹妹和我，自从父亲右派被关押进去后，我妈也被单位退走了，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我哥身上。当时哥哥刚在交大任教，他住在学校里，不经常回家。由于刚工作没有多长时间，我哥他把工资的大部分补贴给家里，还是难解生活困苦，我妈这时又到外面去找临时工。我当时要进幼儿园时，由于家里变故，只能取消，姐姐和我及妹妹只能在家里玩，当时瞎子奶奶还在，帮我妈分担点带小孩的任务。由于家中断钱，一切生活无从而起。
        由于我和姐妹还小，也不懂得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只记得父亲在家的时候，每天晚上他看完报之后，似乎总要在桌子上用毛笔写些东西，有时也同我们几个孩子闹一下，和我们一起玩些儿童的玩具，如汽车、洋娃娃、积木等，有时我们听他讲故事，星期天还带我们到海伦儿童公园去玩，有时休息天带着我们到21号钟家去玩，他同钟家大人讲话，我们孩子之间一起玩，感觉很有劲的。
        自从看不见父亲了，我们孩子也是在家里互相间闹着玩，有时还同瞎子奶奶闹着玩，因她信奉佛教，每天供菩萨，有时我们一会儿把火柴给藏没了，叫她瞎摸找不到，我们孩子在一旁笑。每次让母亲看见了，就要训斥我们，几次过后，今后再也不做这事了。
        当时我母亲好像每天中午回来，给我们做饭，吃好饭她又走了。每天在外奔波，干最苦最累的活，来滋养我们。
        妹妹还小，我和姐姐也每天看着她，不让她摔个头碰腿伤的事。弄堂里的大孩子有时到我家来，叫我们到弄堂里去玩，我总是跟着我姐一起去。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跟着我姐，孩子们都说我是一个跟屁虫。我觉得我姐她们玩的东西很好玩，也总是插过去同她们一起玩，觉得很开心。弄堂里的孩子们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来我家玩，这样在家里玩一般不会出点事，大人也放心。

        小时候我们大多在家里玩，我和姐姐、妹妹最喜欢玩儿歌游戏，“本来要打万万记，现在辰光来不及……”，“啊哟哇，老虫咬我了，快点上来吧”，“山，山，山，山上有颗草……”等儿歌，消磨和打发时间。每到星期天，弄堂里的孩子都出来了，大家一起闹着玩，老鹰捉小鸡，拿个小板凳排队挨个坐火车，或用手帕大家传，只要一家大人发话了，大家就跟着散了各自回家。
        后来邻居家几个大孩子上学了，他们把学校里发的书带回来，我们见到书本很好看，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又看见他们写字，写拼音字母，读拼音字母，我们也就很新奇的跟着念。我姐上学了，记得当时她一开始每天都要带个小板凳上学，后来得知，学校刚建立，设施还没有跟上。她每天下课回来，就在桌上写字做功课。时间长了，我也觉的挺有意思的，也拿起铅笔和纸，跟着我姐在纸上划。我姐当时写字很认真，你在她边上，她挺讨厌，一直在赶我走。自从我自己上学后，才知道写字时最好边上没有人给你打岔。可是当时还不明白，只知道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她做啥我就学啥。
        我上学后，也有了作业，我就和姐姐一起在桌子上，大家闷声不响地各管各的做作业，由于我比较好动，做了一会作业，就要提出建议出去玩玩，可我姐她听了，就教训我“屁股做不住，只知道玩”。之后又说：“要玩，先把功课做好”。小时候我妈叫我们还练毛笔字，由于我没有长性，老是贪玩，且敷衍了事，蒙混过关，后来干脆就不写了。由于我姐她从小写字很认真，现在她的字写的比我好多了。
        我们稍许大了后，我姐开始帮助我妈做事了，每天早上她也很早就起来，拿个煤炉到弄堂里去生火，我是要到我妈叫“起来吃饭啦”再爬起来。我记得小时候只生过一次煤炉，而且火点不旺，炉边到处散发出浓浓的白烟，使得附近的人看也看不清，像个影子，而且白烟呛人，弄堂里的邻居看到都在躲避，后来我姐过来重新把炉火生好。
        当时我和姐姐每天功课做好，我妈都要看一下，问道：“还有没有漏掉，自己再看一边”。后来作业的难度也上去了，有时候我问姐姐，这题怎么做，她一般不会直接告诉我怎么做，而是要把题目的主要意思先列出来，看看他们的关系怎么样，然后再接着怎么解答题目。有时候实在想不出，姐姐就把答案做好，再回头分析一边，看看原来是这样做的。我姐她学习很认真，一般的题目难不倒她，有时候也有难题，那么她就要去请教16号的建明或17号敖珍的姐姐敖妹。当时楼上晓放功课也好，但是我们两家孩子好像从来不讲话的。我姐的同学有住在17号的敖珍，21号的钟琦等，她们每天上学都是叫着一起去的，也一起回来，到家后各自在家做功课，不懂的题目，她们就到我家来一起商量怎么做。在弄堂里她们也是一起玩的，跳橡皮筋，跳绳，造房子，钩脚跳，打三毛球等，还有“金锁、银锁，咯嘞嘞嘞一锁，把侬关进笼子里”，“哏哏里趴，趴趴里哏，哏哏里削尖，削尖削尖趴”。有的游戏我也想插进去一起玩，大多时候都被她们赶了出来。
        为了分担我妈的劳累，我姐好像很小就是自己的事自己做，咔面汏脚水自己去装，绢头手帕袜子自己洗，记得她在小学两年级时就开始自己洗衣服了，后来我把换下的衣服也给她洗，她从没有推脱过。
        由于我们孩子的天性，弄堂里的孩子凑在一起后，大家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在一起玩打乒乓，我和我姐也一直喜欢打乒乓。那时的乒乓板是用三夹板自己做的，按照样子用钢丝锯慢慢锯成型而做成，有的人家买光板或一面带有橡胶粒的乒乓板，当时的乒乓板最好的，是两面都有反胶粒子，要5.4元一块，16号健明有一块4.2元的乒乓板，将近够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钱了，一般他不会拿出来。平时大家学习读书，每到星期天上午，19号的沈家就把大的洗衣板拿出来，搁在长板凳上，中间放两块绿砖头，再横放一根拖把，就成了乒乓桌了，小孩子们各拿自己的乒乓板轮流上阵，输了下去，赢得继续打。有时为了能多打一会也会甩赖，发觉了就争吵起来，甚至打起来，这样大人出来把洗衣板收掉，孩子们也没有办法，死心了，全部回家。打乒乓球会过瘾，之后孩子们每天总盼望星期天快点到，大家又能聚在一起打乒乓。
        小时候，我哥哥他好像不大回家的，见面很少，每次回来同我妈说些话，吃碗阳春面就走了。有时候回来，不吃饭就走了。我们长大后才知道，由于家里穷，他在学校里除了缴了住宿费和留点最低的饭钱后，其余的工资都缴给我妈，他自己很节约，也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所以有时回来他饭也不吃就回去了。我们从母亲嘴里了解到，我哥哥他很辛苦，每天教书后，在学校里的一日三餐，大多吃点米饭加开水，从来舍不得买点菜吃，有时有大锅汤就盛一碗，想尽办法节约点钱贴补家里。
        妹妹在1962年也上学了，由于家里的三个小孩都上学了，母亲的负担越来越重，她每天到各处去打工，回来后还要做饭做家务。这时我姐姐在功课做完后，家里的一些清洁工作基本上是她做的，后又学会用钩针织东西，学会结绒线衫、缝缝补补等，还帮母亲拆线头、做火柴盒子等。这时我们三个小孩子每天的事就是看谁先把功课做好，功课不做好不许玩，姐姐经常检查我和妹妹的功课做的怎样。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由于家里穷，母亲的临时工时有时无，没有钱买米了，吃剩余的一点米，每天喝稀粥，由于我们姐弟妹三人都在长身体，平时肚子里原本就没有一点油水，看到有稀粥喝，恨不得喝上几大碗。每顿喝稀粥，我妈也给我们定量，小碗一人喝一碗半，有时两碗，剩下的一点稀粥，我姐她不喝，就叫我和妹妹两人分了。由于钱没有了，菜也买不起了，天天吃酱油汤，偶尔买点什锦酱菜，让我们孩子嘴里有点味道。为了抗饿，下课放学回家功课做好后，睡一会，尽量不活动，弄堂里有小朋友来叫也不理睬。
        依稀记得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也不知道那一年，一天中午我妈回来，这时我已回到家，我妈说现在带你们到顺兴菜馆去吃饭，一看姐姐还没有到家，她同我和妹妹说，姐姐回来了一起到饭馆来，我先到饭馆去，一会儿你们来找我。她走后，前脚走后脚到，我姐姐回来了。我们三人来到顺兴菜馆，我妈带着我们到楼上去，当时看楼下楼上挤满了人，许多人还在排队，我妈领着我们在一张已有人坐的桌子旁，叫我们坐下，她又去了，不一会儿，她同一个男服务员端菜端饭放到桌上来了。我们一看，噢哟！有几个小菜，还有肉，还有大米饭。我们馋死了，我妈给我们盛饭，这香喷喷的白米饭，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过了，我们等不及了，拿起筷子就吃，一边把饭伴进嘴里，一边夹菜送进嘴里，吃的太舒服了，我妈还不停地夹肉给我们吃，不一会儿一小碗饭给吞进肚里，我妈又给我们盛了一小碗饭，我们又兴奋的吃了起来，我们把桌上的几个菜吃的精光。我妈她也吃了两小碗饭，只是不大看见她吃菜，她省着给我们多吃一点。我妈在边上看我们吃的开心，她脸上也流露出一些微笑。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才得知，我妈当时义务向顺兴菜馆的大师傅们在教他们做菜，顺兴菜馆为了回报我妈，就叫我们一起去吃一顿饭。这顿饭在我的记忆中是很深刻的，我们小时候，妈在身边的时期，由于穷，从来不曾上过饭店，这次在顺兴菜馆吃饭，也是我妈领着我们去饭馆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妈的做人风格和勤劳性格及慈祥的面容已深深印在我们孩子们的脑海中。
        我们小时候，家里从来不买糖果、水果、糕点、零食等食品，也没有吃过小馄饨、羌饼、大饼油条四大金刚等。偶尔亲戚来我家，带来一铁盒什锦糖，我们羡慕死了，形容不出的高兴劲，待客人走后，我们再问我妈，可以打开吃吗，得到同意后，我们迫不及待的打开，每人拿几粒放在手上，先观看一下，各色糖纸好漂亮哦，接着再慢慢地享受。三年自然灾害时，肚子再饿，家里放着的山芋、萝卜，没有母亲的允许我们是不会拿来生吃的。
        那个时候，每到过年即将来到时，小孩子们最开心是，家家户户都在准备一些食物过年。每家的配给票子拿到手后，接着大人就要忙着去菜场排队。有次我母亲叫我和姐姐一起去浙兴里菜场排队，半夜时分被母亲叫起床，穿好衣服，提着篮子，抖缩着身子，到菜场站立排队，看到已经有人在排了，我们也挨着，排队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都忍受着冬夜的刺骨寒风，人冻得缩手缩脚，刮刮抖抖，佝头缩颈，手脚冻僵，呈拥抱状，脚尖不停得往地上颠。到了约三点左右我妈和邻居她们来了，这时人开始多起来了，原先的破篮子、砖块、小板凳一个个都变成了大人了。大家紧挨着，彼此密不透风，唯恐被人插队或被挤出队伍，焦躁着等待菜场的开秤，临近开秤前，只见前面又一拨人又插了进来，吵杂的声音传了过来，菜场开始开秤了，后面跟着的人往前慢慢地挪动，后听到买了的人传来说，货不多了，快要卖完了，再看着前面还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真是心急如焚，站立不安，还好我妈和邻居排到了也都买到了。经历那个时期的排队买菜，真是个千辛万苦，磨难煎熬的时辰。

虬江路菜场

三角地菜场

原浙兴里菜场

        以前由于物资匮乏，粮油糖及生活必须的日用品等都要票，每到过年还发春节年货供应券，由于我们家没有钱把全部配给的食用品都买下，只买其中的一部分，弄堂里有的家孩子多，配给的食用品不够，我妈就把多余的票证送给邻居。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1962年春节发的年货供应券可购买：家禽每户1只；蛋品大户2斤，小户1斤；海蜇半斤；海带一小包；干果为红枣或胡桃任挑一种，1斤；干菜为金针、木耳2两；水果为生梨或苹果2斤；粉丝1斤；味精1斤；白酒1斤；黄酒1斤；糖年糕1斤。

当年的春节供应券

1962年的糖精片票

1963年发的香肥皂票、卫生纸票、火柴票

        那个时候，由于家里无钱买衣裤和鞋子，多由我母亲自己买布自己做的，我们孩子顽皮，衣裤每天都被尘土浸染，记得小时候的衣服总是做的有点大，人长高了还能穿，这样破了再补，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孩子身上的衣服至少穿4年，够寒酸的。我在小学那么长期间里，一件衣服能从小穿到大，好像也挺精神的。那时的鞋子也一样，穿着穿着大脚趾头就露在外面了，还在穿，母亲看见了，用布再贴一块补上，坏了再补。那时候我由于顽皮，裤子和鞋子坏的快，尤其是裤子的屁股后面和膝盖处不知道给我妈缝了多少层，鞋子的面子也贴了许多小布块，鞋子和鞋帮分分离离，合合并并也记不清了。有时候邻居也会把他们家孩子不能穿了的衣服送给我们。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觉得弄堂里好像就我们生活蛮艰难，有的邻居家都丰衣足食，日子过得蛮好，他们孩子要吃有吃，还买许多很好看的糖果，铁罐饼干等，买的玩具也很多，有时别家孩子到我家来玩，我有时叫他们把家里的玩具想办法带过来，让我也玩玩，但是他们的大人不允许。当时我想，玩具看一看玩一玩又不会给弄坏的，有钱人就是小气。有时别家的孩子到我家来玩，把家里刚买的零食带到我们面前显耀，我们也不理他，当着没看见，或者跑开躲避，让这些人显耀也没有人看。
        在小学4年级期间，弄堂里小孩开始自己制作木拖板，夏天当拖鞋，一时间弄堂里到处是锯木板的声音，我和姐姐也一起动手，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块小木板，依样画葫把尺寸用笔画在小木板上，借了锯子，像模像样地把小木板锯成鞋型，再找帆布条，用鞋钉把帆布条钉在锯好的木板两边，木拖板做成了，我们姐弟妹一人一双，也神气的在弄堂里拖起来，一时间弄堂里都是“硌笃，硌笃”的踢拖声。
小时候我们看电影，基本上是学校里组织孩子们一起看的，偶尔我母亲她也省下一点菜钱，给我们去买电影票看电影，一般我们都买星期天的早早场的学生票，只要1毛钱，记得当时孩子们最爱看的是“新队员”，“祖国的花朵”、“追鱼”、“马兰花”、“英雄小八路”等等。其中“英雄小八路”电影插曲至今记忆犹新：“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我妹妹上学后，她多同隔壁小琴、小萍、19号敏敏、20号建萍、22号李华、1号家玉等同学之间玩，我和姐姐好像不太去关注她玩的情况，以后她也学会了刻印花纸，打乒乓，跳橡皮筋等游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用玻璃丝结东西，也学会了结绒线衫等。
        1963年全国学雷锋，我们姐弟妹也不甘落后，放学回家和同学一起到嘉兴路菜场去拍苍蝇、帮菜场搞卫生，还到嘉兴路桥、溧阳路桥、哈尔滨路桥帮拉板车的人推桥头。记得和几个同学还到外白渡桥、乍浦路桥、四川路桥帮拉板车的人推桥头，推到桥中间，每次受到拉车人的赞声，我们很开兴。

        1964年国庆节前夕，我姐姐在学校里光荣的被选拔为国庆十五周年的大游行人选，代表虹口区的少年儿童参加上海市国庆大游行。十月一日这一天凌晨，由于兴奋，我姐姐半夜2点不到就起来的，要在4点钟前赶到学校里，我这天也在3点不到起来了，要到南京路去看有我姐姐参加的大游行，因4点半后交通管制，天潼路一带就封锁了，而且苏州河上的桥梁也封锁了。接着我也跟着起来了，洗脸刷牙后，扒了几口昨天的剩饭，同我妈讲了一声，就从家里出去了。清晨，天黑黑的，马路上少见人影，我急冲冲的在马路上走，过海宁路后，看见和我一样去看游行的人们，我就和他们一起望南走，天色已蒙蒙发亮，走到外白渡桥时，已看见桥旁站着许多警察，还好没被封锁，过桥后，沿着中山东一路走，江岸的霞光开始照耀大地，外滩建筑在阳光下，像是披了一层金色的外衣，看到外滩的高楼大厦上插满了五星红旗和大幅标语，树木之间、电杆之间拉满了彩色小旗和彩色灯泡，到了南京东路外滩时，和平饭店和中国银行大楼的标语从楼顶一直垂至底下二层楼处，“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五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等等的标语。人们都在向南京路走去，和平饭店到中央商场，再到老介福，过新华书店，见到的人们都急匆匆往前走，走着走着，看看两边楼房，沿街的每幢楼房上都插满了五星红旗，到处彩旗飘飘，看了后深感庄严。南京路沿街二楼以上的居民都把窗户打开着，过了福建路后，一下子看见路两旁到处都站有观看游行的人们，人山人海，当时我想尽量走到近西藏路附近，我再往前走，由于人们越来越密集，最后走到浙江路过去的时装公司，已走不过去了，到处都是人挤人，密不通风，又回头走。一路上看见南京路沿线的支路已封闭，所有通往南京路的弄堂口也封闭了。走至绸缎公司处的橱窗边有一排凸出处，看见还有位置，我人小，就在此占了一个位置，因为站在上面能够透过人头看到南京路马路上的情景，位置感觉不错，视野也好，我就站在上面开始等待，寸步不离。天色已大亮，约早晨6点多，周围人们在评论这次游行的规模有多大。
        大家在各个位置站好，生怕再被人抢占，基本上原地站立，两眼紧盯马路，早上七点不到，远处就传来的响亮的锣鼓声、接着听到高喊的口号声，近了，有许多支队伍自东向西往人民广场开进，队伍到了跟前，有举着红旗、扛着大幅标语的工人老大哥，期间还有体现工业、农业、科技、卫生等成果的装饰精美的彩车，让人看的眼花缭乱，行走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断断续续，连续不断，一遍口号声和欢呼声。这时海关钟声敲响，钟声伴随着锣鼓声，让人们一下子心情激动，人群里也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过了一段时间，跟在工人老大哥后面的是学生队伍，这时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我姐姐是不是在这群走来的队伍里，成千的学生手里拿着花朵、彩球、彩环、标语等走来，后我眼睛一亮，啊，我姐走在游行队伍人群中，手拿彩环，正好在靠我站立处的一边，我高声的呼喊起来，她向这里看了几看，可能也看见我在为她高兴。之后各行各业的大部队的人群走完了，一时间南京路安静下来，大家松动一下自己的身体，等待着人民广场检阅后的正式游行队伍走过来。在此时，我向两边观望，南京路上的沿街楼上，每户居民家的窗户挤满了观看游行的人们，我想他们住在这里，不用像我一样半夜起床，还没有睡醒，就匆忙走到这里，这里的人们真幸福，每年都能看到国庆大游行，看到这热烈壮观的场景。
        这一次等了很长时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音，游行队伍已到了中百公司了，开始向南京路走来了，大家都踮着脚在瞧，路边的维持秩序的人们也赶紧的把维护绳子拉紧。看到了，许多红旗向我们走来，打头的是市政工人，个个举着红旗，前面扛着一个大横幅“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十五周年”以及各色横幅标语，雄赳赳气昂昂，游行队伍里有钢铁工人，手持炼钢炉钩，彩车上有炼钢炉；有石油工人，手上挥动着标语，彩车上布满大庆油田的大型宣传画和大玻璃瓶的各色油料；有码头工人，手持杆棒，肩扛巨型标牌，喊着口号，威武有力；有纺织工人，手上挥动彩布，彩车上有纺纱织布机，并配有各种五颜六色的床单、布匹、绒线等；有机床工人，彩车上有大型机床模型；有科研人员，彩车上有放置了各种科研仪器模型；有船厂工人，彩车上有一个大轮船模型；有医务人员，个个身挎一个白色的带有红十字的救护箱，拉着横幅“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彩车上布置着医疗上的成就；各行各业的游行人员队伍在眼前一一走过，游行队伍中不时传来雄壮的口号声，大家兴奋地观看着，接连二三的评论走过去的是什么队伍，彩车上的造型及罗列的一系列展品模型。接着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社员都是向阳花》的歌声由远至近，由农村妇女组成的队伍，手持稻穗、镰刀，一边歌唱一边挥舞绸带，走了过来，彩车上布满了农业丰收果实；之后传来了整齐的很有节奏感的少先队队鼓声，清脆嘹亮的“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童声响彻整个南京路的上空，使人一下子精神起来，自己身不由己的也跟着唱了起来，数千名身穿白衬衫，蓝裤子、蓝裙子的学生，手拿花朵、彩球、彩环、向日葵边跳边唱，由于孩子们的活泼天性，欢声鼓舞的从面前走过，我在游行队伍里寻找我姐，由于场面太热烈，没有看到；后来是教师队伍、机关干部队伍，整齐的口号声在南京路徘徊；游行队伍都走了过去后，我们看游行的人们开始也散了，此刻南京路上顷刻间成为人海，大家各自往自己的方向走回去，记得我走到南京东路外滩时，此刻海关钟声又响了起来，回头看已中午十二点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到饷午，也不觉得肚子饿，走到北京东路外滩时，看到有的游行队伍也散了，他们在收拾旗帜、标语、道具等装上卡车，这时游行队伍基本上散了，有的游行队伍继续往外白渡桥走过去，分别向虹口和杨浦两个方向离去。
        1965年的国庆节，我也很早起床，走到南京路上看游行，这次是站在永安公司的门前看游行。有生以来看了两次游行，感到心里很兴奋，看到这么宏伟壮丽的大游行，深感祖国建设的伟大，人民的幸福，祖国的强盛。

        我们在一起，姐姐是老大，她说的话我们一般都遵守，她在家里做事也多，邻里之间我姐也很会把话向外讲，她有一股正气，只会帮助别人，从不欺负别人。自小起我姐姐一直偏扶我，我有时太顽皮，在外与人吵架，我姐在我面前总是帮着我，回家后再告诉我，这是你的错，明天去赔礼道歉。
        我们小时候，也受有钱的邻居小看我们，好像穷人家的孩子着装太破相，像个垃圾瘪三。我们孩子在家里，一般从来不去找我母亲想要买什么东西，我们知道家里穷，母亲很艰难，我们是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从不随便到邻居家去，邻居家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我们看见了，赶紧跑回家。我们从小记住母亲的话，“人穷志不穷”，最要紧的是不让他人看我们的笑话。我们也不怕有钱人家小看我们，我们也争气，我和姐姐当年都考入了虹口区重点中学，让有钱人家也刮目相看。
        自从进入中学后，学习的东西也多了，每天回来，要么做功课，要么看书，时间长了，大家从书本里学到的知识也多了，见识也广了。这时我和我姐一般也很少到弄堂里去，在家各自看从学校里借来的书籍，还互相换着看。有时我看到精彩部分，忘记吃饭了，姐姐就要叫了：“快吃饭啦，菜要冷了”；有时看到旁晚天快黑了还在看，母亲也叫了，“快点不要看了，眼睛要瞎忒了”。由于在中学养成了看书的毛病，插队回来有了工作后，每当工资发好后，第一时间就到四川北路的上海书店淘旧书，回来后细细的品尝看，感觉味道好极了。
        文革来了，当时母亲由于受到父亲的影响，工作已彻底没有了，弄堂里几个干部人家，也看不起我们家了，这时远远的躲着我们，我们孩子和弄堂里原先玩的伙伴也逐渐疏远。反之居住在街面房子的工人市民倒对我家出了经济上的大问题在想办法，之后帮我母亲找到做佣人的地方，暂解燃眉之急。在我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概念，家中败落，只有穷人帮穷人，富人永远不会帮助穷人，只会看笑话；干部比富人还要精，高人一等，自以为有权，一点小事都斤斤计较，最会算计别人，好像穷人的吃喝拉撒的生活和工作都是他们恩赐的。
        由于家里处在“有上顿没有下顿”的艰辛日子里，母亲向邻居借钱也借不到，由于操心太多，母亲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我们也体谅母亲的苦衷，从不提要求。期间我姐在家里一直帮母亲做家务事，并分担点母亲的劳累，同时也管住我和妹妹。

        自从我们懂事后，才知道，自从父亲出事后，我们家的经济一下子跌至深渊，这时在徐州工作的姑父，虽然他家也有困难，但每月不间断的寄10元钱给我妈，聊补燃眉之急。记忆中的小时候我妈平时也偶尔买些肉回来，给我们烧红烧肉，就是姑父给我们家寄钱，我妈计划这月生活费是否够用后才买的，所以我们孩子有了口福，再次向从没有眸面的姑父亡灵致谢。
        记得当时破四旧，夏天的一天晚上健明和我到南京路去看热闹，走到山东路附近，看见一大帮人爬在梯子、几张桌子垫起来的高处，把“蔡同德”药房的牌匾用绳子绑好，再一起叫着喊声把牌匾扔到地上，许多人用大锤在砸，当时我同前明讲，这么多人敲一块木板干什么，健明他知道说，这块木板是“四旧”，真是吃饱了没有事干，匪夷所思。后走到四川路桥，听到“快跑啊，有人在剪小脚裤子”，真的看到几个人在追，真荒唐。
        文革来了，我和姐姐一样在学校里受到红五类的排斥，之后干脆也不到学校里去了。倒是与学校里也被红卫兵排斥的同学结成了同伴，大家有事就相处在一块，平时在家里，如学校里有一些事，再上学校看个究竟，完后立即回家，尽量和红五类少接触，也不想被他们看见，省的揉麻烦。
        文革中我也到学校图书馆偷偷向图书馆老师借书，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创业史》，《红旗谱》，《山村复仇记》，《擒魔记》，巴金短篇小说集，高尔基小说等，还有一些科普读物等，在家里慢慢看消磨时间。尤其是高尔基的散文《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象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这篇文章体现了在困难面前不要低头，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克服一切艰难，胜利就在眼前，提示人们在人生的道路上，有许多艰难险阻，要不断地排除障碍，光明就在前面。
        奥斯特洛夫斯基说：“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钢是在烈火里燃烧、高度冷却中炼成的，因此它很坚固。我们这一代人也是在斗争中和艰苦考验中锻炼出来的，并且学会了在生活中从不灰心丧气。”“哪怕，生活无法忍受也要坚持下去，这样的生活才有可能变得有价值。”“生活就是这样变幻莫测，一会儿是满天云雾，转眼间又出现灿烂的太阳。”“活到老，学到老，老了才知道懂得太少了。天并不都是蓝的，云也并不都是白的，但生命的花朵却永远都是鲜艳的。”他的这些话至今还写在我的1968年的一本带有雷锋相册的日记本里，书中的警句对我青年时代的历程是一个鼓舞，促使自己发奋工作，之后在工作单位里多次成为一个先进工作者。

        1967年5月，由于工人造反，以致上海港积压了40万吨物资，急需运走，这就有了红卫兵抢运上海港40万吨积压物资的运动，听说还管一顿饭，当时我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也参加了在上港五区和上港三区的物资搬运，15岁的我在港区码头也肩扛两包100斤重的面粉，走上走下六十公分宽的跳板，来回装车；推着400斤的棉花包往卡车上装；之后力道大了，有窍门了，在外轮的船仓内把一袋袋重200斤的大米，扛到吊车放下的大网袋中；有时从外轮的船仓内把一箱箱重物搬至吊车放下的大木框中；每次在港区搬运货物两三个小时才能休息片刻，我也挺过来了，后感觉还不错。浦江码头岸边的景色很美，每次涨潮时，江水淹没装卸码头，到处是水，芒芒一大片，望不到边，看到这情景还挺新鲜的，第一次见识了这般风景，这时就在仓库里搬运货物装卡车，这也是从小跟着16号前明进行体育锻炼而练就的不怕苦的精神。在港区搬运物资期间，尤其是上港五区的伙食最好，品种也多，而且数量比上港三区多，后我每次去就带个饭盒，把些荤菜带回家，但只有到五区去，其他港区伙食一般，当时五区为国际码头，所以福利条件比其他港区要好。

        文革时期，由于学校也不用上了，工厂里也闹革命，工人也不上班了，这时弄堂里的孩子们多在家里，由于没有事干，大家又聚集在一起，每天在家里打牌，走棋，消磨时光。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之后我姐也分到郊区工作，除吃饭住宿外需花的钱，其余都缴给母亲，来维持一个家庭的兴旺，期间我到吉林插队去了。

        王岳雷2017年7月27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