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雾者

天明

　　山脊很优美，

走在上面让人心醉；

山脊很迂回，

走在上面让人心碎。

——致敬风雨兼程的驴友们

　　去年夏天，小苏和血公子首次徒步九峰，并于天黑前顺利下山，尽管那时我和他们不曾相识，却顿时心生敬佩和羡慕！并暗自在心里惦量着有机会也去走一回。

　　有时，在潜意识里不经意丢下一粒种子，那怕不去在意它，但随着日子的更替，它会在悄然间生根发芽，促使你不得不移它到阳光下开花、结果。

　　今年四月末，随着天气转暖，徒步九峰的种子悄悄萌芽。

　 苍山的海拔在4200米以内，常规的攀爬并不复杂：恰当的路线、合适的天气、融洽的队友，三者俱备，一般都能顺利完成。我和执着走过南五峰，也一起虐过七峰，但走九峰强度颇大，心里忐忑。

和小苏了解九峰行程：凌晨4点在三塔公园沿小路上到3200、杉飔亭，再从烟雨亭转向大黑顶……终点是银桥娃哈哈水厂，两个年轻人一路小跑，用时15小时。

小苏和血公子

　　没过两天，和执着的私聊被群主@瓜瓜得知，像是担心苍山就要塌陷一两峰，瓜哥立即让小苏组队徒步九峰，时间就订在4月28日的周日，非常仓促，真让人措手不及。

只要提出想法，马上有人响应，更有人积极去策划并付诸行动，把想法变成现实，这大概就是所说的团队力量吧。

　　瓜哥一贯的风格是只要定了时间，下刀子都要上山去看看。我还是关注了当日的天气：多云转阴，并无不妥。

线路由执着策划：从三月街口出发，经中和寺上至大黑顶，借道洗马潭栈道完成马龙、玉局两峰，然后一路向北走七峰，由娃哈哈水厂下山——九峰最完美的线路。

我参照瓜哥估算的阶段用时，制定了时间计划。

九峰时间打卡

上午

2：30腾越酒店出发接人

3：00三月街口停车开爬

4：00中和寺

7：30洗马潭栈道休整

10：00马龙峰

11：30玉局峰

下午

1：00小岑峰（电视台）

5：00三阳峰

9：00娃哈哈水厂

由于小苏临时有事不能成行，最后是瓜瓜、执着、好心情、宝爷、郎布达和我6人组队，执着负责领队。

　　4月28日凌晨3点半，比打卡时间略晚半小时，我们从中和峰山脚处的月街口启程。夜色深沉，四周寂静，偶尔能听见山上传来夜鸟“咕”、“咕”的叫声。大家状态良好，轻快地穿行于松林间，头灯明亮的光束时隐时现，划破着山林的夜幕。

4：20，到达中和寺，寺院内灯火微亮，梵音缭绕，执着让我们虔诚地向路旁供奉的神像行礼。

　　离开中和寺往上，坡度明显增大，海拔爬升也较快，夜里在林间行走，会让人更加专注眼前的路。我们小分队步履干脆利落，速度相当，没有拖沓，行云流水般的攀爬节奏使人气喘吁吁，挥汗如雨，却也带来美妙舒畅的身心感受！

5点左右，林间飘起毛毛细雨，我们以为是气温低而下着露水。当小路穿出竹林绕向山岭时，狂风呼啸，感觉整座山似乎在波涛汹涌，“哄哄”的松涛声在夜空中有些吓人。

　　当海拔接近3700米，离大黑顶不远了，天色渐明，鸟儿开始在山谷间清脆婉转的鸣叫着。和轻快的鸟鸣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走一小段路，便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狂跳，像台柴油机在运转着，这段路还有残雪覆盖，走在上面有些费力。

　　7：40，终于可见大黑顶石碑，有些辛劳，却不敢休息，按几张照片，就匆匆上路。

　　@ 好心情，今天唯一的女性，马拉松、越野跑女神。

宝爷，户外强驴。

8点多翻入栈道，发现灰白的大雾已淹没了整个山头，栈道的板面湿漉漉的，似乎刚下完雨。雾气中就像掺和了困意，呼吸上几口就感到非常疲倦。今晨1点半就起床收拾背包，基本没有真正睡着觉，现在瞌睡让人睁不开眼，800多米的栈道如同梦游一般。

每次高强度、长距离的徒步，总是极大的考验着身体：为赶时间必须早起，早起就意味着睡眠不足；强度大就得多带食物和水，而背包加重又会消耗更多体力。这是十分矛盾和纠结的事，导致整理背包非常费时。

　　经过短暂休整，面对大风和浓雾，我们没有丝毫迟疑，将背包放在玉局峰下，轻装上阵，跟随执着向马龙峰出发。

因为看不见山脊，起初怀疑执着是否把路带偏了，直到攀爬上山脊的大石头才佩服他的方向感。在夜色和大雾里最能考验领队对地形和方向的掌控能力，执着在这些方面非常优秀。

　　在陡峭的山脊上行走，大雾漫无边际，让人感到前方深不可测，强劲的寒风吹得人站立不稳，觉得一不留神就会飞到天上去！好在对马龙峰地形比较熟悉，大家行动敏捷，没人胆怯，从容应对。

　　苍山之子—— 瓜哥。

　　执着，经常带着妻子去苍山上探寻一些新的线路，真正的户外侠侣。执着爬山总是很随意，从他身上我得出一个结论：爬山最好的装备就是自己强壮的身体。

　　10：05，登上马龙峰顶，按打卡时间完成今天第一峰。

　　从北面登马龙峰确实有一定的风险，但远没到拿生命去冒险的级别。而很多人则把危险性过度夸大，以此让其他人觉得爬上马龙峰是件了不得的事！事实上只要习惯于走这种地形，掌握点攀爬陡坡和岩石的技巧，加上小心谨慎，人身安全并没问题，当然，前提是攀爬者必须清楚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攀爬能力。山是大自然，每座山峰都很神圣，我们不仅要了解苍山，而且对苍山更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爬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把它想简单了可能危及生命，如果把它弄复杂了，却也失去自然的魅力。　　

　　郎布达，爬山、骑行、游泳，全能。

　　11：25，我们顺利返回到玉局峰。风和雾依然肆虐着山脊，今天没下雨己是十分幸运，期盼云开雾散恐怕只是梦想了。

　　下来栈道，我们之外，不见一个人影，天气恶劣，索道停开了，今天借走栈道难得自由。山上除了近处的树枝显露剪影，四周白茫茫看不见任何景致，不必多想，专心赶路是当务之急。沐浴着寒风，在坡路上缓缓而行，不时还得停下来大口地“品尝”这清凉、湿润的雾。上大风垭口，往龙泉峰，这段路不算长，但耗费体力。

　　 1：00，龙泉峰。

1：15，过中和峰。 对于爬山，瓜哥有句口头禅：天气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不同之别。今天的大风挟裹着潮湿的雾气，吹在脸上竞是刺骨的冷！冷风还会在随身的衣物上凝结露水，这些水滴积少成多慢慢渗进衣物，进而可以湿透全身。更难受的是戴着的眼镜，镜片上全是水珠和雾汽，揩试后不到两分钟又看不见路，不戴反而清爽，只是路面看得不是清晰，只得取下，模糊地看路前行。

　　1：30，行至小岑峰（苍山电视台），比预计时间晚半小时。

小岑峰是南、北五峰的起点，也是个能“返悔”的路口。走北五峰，或者七峰的驴友，如果到小岑峰觉得力不从心，在此抉择提前下山是明智之举。一旦心存侥幸试着往北走，忽视杨广路，熬过应乐峰，才承认自己体力不支难以为继，恐怕后悔已来不及！到了这个路程，在3200备等的车可能已经下山，去洗马潭坐索道也甚是艰难，而且时间还要赶得上。此刻“返悔”，会让领队处于两难境地，也将给整个队伍带来灾难性后果！知难而退，虽欠缺些励志成份，却也饱含有迷途知返的正能量，尤其对于户外运动，知难而退是对大自然的妥协和敬畏，有时更是安全归家的前提。

今天我们的小分队没人打退堂鼓，就行程来说，真正的挑战和考验才刚刚开始。

　　在晴朗的日子，从小岑峰极目远眺，北面山峦起伏，山脊线绵延深远，衬以白云蓝天，使人豁然开朗，郁积于胸怀的尘嚣如浮云般飘散，倾刻便陶醉于这天地间的空灵。

　　当初夏到来，整个山脊，更是薄雾缥缈，草木苍翠，山花遍野，成为苍山最绚丽的鲜花走廊。

山脊的小路大概是那些打猎、采药的先辈们历经上百年开辟出来的。路面以乱石铺阶为主，也有黑土碎石，整条小路随山峰起伏爬高就低、曲折迂回，有些路段还相当险峻。山脊气候恶劣，杜鹃和冷彬尽管很顽强，但常年的大风和严寒使它们无法长高。走北五峰不必披荊斩棘，视野开阔，但路程遥远，加之始终在3900米的海拔线上徘徊，非常考验人的体能和毅力。

　　作别记忆中的风和日丽！

这次上山，我们有幸感受苍山的另一类风景：享受山脊的强风，品味由漾濞江升华成的醇厚的雾。

　　2：40，爬上应乐峰顶。发现挎在腰间相机包已经湿透，虽然有防水罩，但经常在林子间擦碰，早已不防水，可怜的相机，机身上全是水珠，连镜头都一片水雾。今天原本以为能任性地照一次壮美的山脊线，这个美梦已被大风撕碎。漫山大雾更把我们几个驯服得如此温顺——没有歌声、少有欢笑，只能乖乖的专心走路。早晨在山脚临时决定记录个轨迹，无奈在山上手机耗电非常快，由于没有备用电源，雪人峰不到就彻底关机了。今天的照片非常少，很是遗憾。

　　3：30，来到雪人峰，一路上，大家虽不孤单，却也伴随少许孤独。风裏身上，人在雾里，风声让彼此听不清讲话，雾浓让彼此看不清对方。今天的队友体能都可以，没人需要照顾，我们除了隔段路程在背风处小憩互致问候，多数时候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走着，有时只知前后是谁，无法看到人影。漫长的路程，可聆听自己的心声，也可演绎心灵的独白；让思绪穿透雾霭，徜徉在西洱河的湖光山色，回味自己钟爱的饮品……在山下，即便平淡无奇，却是那么的舒坦、美好。

在往兰峰一个Z字形上坡处，又一次不得不停下来迎着风喘口气。大风，一刻不歇的吹着，简直把吸进鼻孔里的空气都吹走了，让人有些窒息，喘不过气来；溶进风中的雾，是触摸不到的万千丝缕，在你周围飘浮着、纠缠着，像把人禁锢在一个巨大的、灰白的塑料袋里，感到非常的烦闷，而且还有一丝绝望。

据说，曾经有美女驴友在此段路上走到情绪崩溃，泪湿眼眶。请不要惊讶，也不用难堪，这是一个人率真的表现，是性情的自然流露。只有亲历者才能感同身受那种两步一喘三步一歇的残酷。假如你觉得心里有天大的委屈，那就尽情向苍山倾诉吧，身处浮云之上的广阔天地，定没有化不开的恩怨情仇！抛开矜持，豪迈地大哭一场，把在山上所遭受的辛酸、无奈，以及生活中的烦恼统统渲泄干净，让泪水和汗滴挥洒在山巅化为七色的彩虹！

我身旁的大石上，黄绿的苔藓凝结的水珠正不紧不慢地滴落着，唉，这晶莹的水滴是我心间滑过的酸楚，还是苍山为我此刻的举步维艰而流露出的怜悯？

　　5：20到达兰峰，今天最难的峰！

　　5：40，我们来到黄龙潭边，风未停、雾没散，心情似乎轻松下来。这时我们产生了小小的分歧：我和瓜哥打算上三阳峰拜下石碑，圆满的完成九峰；执着及其他三位队友认为时间已晚，加上体力下降，想尽快下山。瓜哥和我都熟悉下山的路，最后商量决定，执着他们先走，我和瓜哥继续上三阳峰。

黄龙潭大雾，18年6月走七峰时摄。

一般从黄龙潭去三阳峰不过是30分钟路程，顺利的话一个小时内即可返回，此前我上去过两回，瓜哥可能不少于十次。上到大平台，风和雾比黄龙潭更大，四米开外只认得出瓜哥雨衣的橙色，两人讲话得对着耳朵才听得见。当爬到大平台右上方的缓坡处，风大到可以把人吹跑，我们仿佛被浸泡在牛奶里。平常来三阳峰，只要认准山顶方位，随便走都可登顶，夏天圆穗蓼花开季，驴友们更能在花草间踏出小路来。一个冬季的雨雪冲刷，上峰顶的路辩认不出，我电话关机自不必说，瓜哥的新手机上还没有登顶轨迹——今天我们来到曾经那么熟悉的三阳峰，顶峰却迷失在浓雾里。

6点多，天色已开始变暗，留给我们登顶的时间不多，在没有确定峰顶的正确方位之前，我们不敢贸然上去山脊。让瓜哥站在原地，我决定先上前去察看有没有熟悉的参照物，但我不能走得太远，瓜哥也不能走动，他雨衣那团隐隐约约的橙色始终得在我的视线范围，一旦我俩走散，后果不堪设想。

前面是一丛黑幽幽的杜鹃林，枝叶下还有残雪覆盖，远远看去像蹲着几只野兽。浓雾无穷无尽扑面而来，像是无数的触手在周围摇摆着、挥舞着，一张巨大的狰狞面容似乎隐身在昏暗的雾里面，只等着我走近去……望着黑洞洞的山脊，我怔住了，再回头看看下方的瓜哥，犹豫中一种阴森的气氛包围过来，突然间感到后背一阵发凉。直觉警告我：如果我们再往前走，就有回不来的危险。

回到瓜哥身旁，我们立即下撤，这时才发现瓜哥脚步有点蹒跚，今天由于路程长，他脚上的老毛病发作，还陪我上三阳峰，真是对不住他。差不多要踩到水里，才发现已到黄龙潭边，内心真是万分欣喜！——下山的路固然很长，还得付出很多辛劳，也必定黑夜相伴，但没有惊心动魄，无比安全。

直到7月份，我和侠侣 执着&桃之夭夭 走白云~鹤云~三阳线，观察后发现瓜哥我们当时的线路往西北偏移了。

　　走九峰强度真大，瓜哥组织得很匆忙，他自己也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未能调整好状态。黑龙潭附近的路上还有积雪，瓜哥的脚有点吃力，我们放慢脚步。

　　

7：30，过一碗水，没有停歇。

黄昏、夜色、枝叶间晃动的光影、根须交织的沟壑，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都那么漫长。这种近乎煎熬的行走，不必在意走了多少路，也不要问还有多远，在正确的线路上只管一心往前，咬牙坚持，到了估算的到达时间，自然就到终点。

　　接近10：30，我和瓜哥快数完小电站著名的1460多级台阶时，有人在黑暗中向我们照来光亮，我们迟迟没下山，执着非常担心，特地前来迎接，非常感动。

绕过围墙，看见分开5小时的队友，很是高兴，他们已苦等我们一个多小时。不远处的草地上，回家的车在安静地等着我们，那是我和执着头天下午上来停放的。

大家一路上开着玩笑，显得很兴奋，似乎忘记了劳累，回到月街，路灯下还能见到几个晚睡的赶街人。

“我们刚刚是去银桥吃早点，大家背好包准备开爬嘎！”记不清是谁叫出这一句，再看看四周，柔和的灯光、深沉的夜色，确实和早晨别无二致，真有这种错觉。不过，对我来说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只是这场梦有点漫长，经历了19个小时才醒来。

感谢同行友友的陪伴，

以及各位友友家人的鼎力支持！

谢谢小苏、血公子的鼓励，

部分图片由同行友友拍摄。

　　从马龙峰返回玉局峰山脊。

　　用执着记录的轨迹生成的“两步路”3D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