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第四十九回,平儿和宝玉、湘云一起吃毕鹿肉,发现自己的一个虾须镯丢了。第五十二回,平儿找到了偷窃虾须镯的嫌犯,便兴冲冲地来告诉麝月。在窗外偷听的宝玉听到麝月在问平儿是怎么找到镯子的,平儿的回答很详细:</h3><h3><br></h3><h3> “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庚辰双行夹批:妙极!红玉既有归结,坠儿岂可不表哉?可知“奸贼”二字是相连的。故“情”字原非正道,坠儿原不情也,不过一愚人耳,可以传奸即可以为盗。二次小窃皆出于宝玉房中,亦大有深意在焉。]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这样,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里呢,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h3><h3> 平儿的这段话,不但交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而且还特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表述之清楚、思路之清晰、处理之清爽,不能不让人敬重。但反复品读、细细思来,突然闻到了一丝恐怖的气息。</h3> <h3><b><font color="#167efb">恐怖之一:贫穷居然成了怀疑的理由。</font></b></h3><h3><br></h3><h3> 为了开开心心地吃鹿肉,平儿把镯子放在一边,但一眨眼竟然不见了。镯子不会自己长脚跑掉,那肯定是有人“顺”走了。是谁拿了镯子?这其实并不难查,因为现场拢共也就这么些个人,所以凤姐敢拍着胸脯说“我知道这镯子的去向。你们只管作诗去,我们也不用找,只管前头去,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平儿说“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也就是她们把怀疑的焦点全部集中在了“邢姑娘的丫头”上。为什么?其理由有二:一是邢姑娘“本来又穷”;二是“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穷主人自然不会有富丫头,穷丫头自然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见到好东西“拿了起来也是有的”。这是多么荒唐的推理!这又是多么可怕的理由!这就是典型的富贵眼、势利心!在贾家,从为人处事而言,平儿应该属于最为公道、最有悲悯心的人之一了,但即便是她,在遇到意外的事情时,居然也免不了会用一双富贵眼、一颗势利心去瞧人、猜疑人。难怪第九回秦钟的父亲秦业会有“那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之喟叹、第七十五回探春会有“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之冷笑。</h3> <h3><b><font color="#167efb">恐怖之二:怡红院竟然是个小偷窝。</font></b></h3><h3><br></h3><h3> 俗话说:“林子多了,什么鸟儿都有。”贾家虽然家规森严,但这么多人丁,自然也是鱼龙混杂,也难免会有行为不端、贪图小利的人。小说写到了不少有偷窃行为的人,如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彩云偷了玫瑰露,就连鸳鸯也都偷拿过贾母的梯己给贾琏、平儿自己偷拿过200两的碎银子给贾琏。这都不足为怪,鸳鸯、平儿那不为人知的偷拿行为还是值得称颂的好事。让人没想到的是,出现小偷最多的,居然不是在被柳湘莲骂为“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的宁国府,而是竟然在贾政自诩为“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的荣国府;而且不是在荣国府的其他地方,而是在“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怡红院。从平儿的话中我们可以知道,怡红院至今已发现两个小偷:一个为良儿,她曾经偷过玉,那件事发生在一二年之前;还有一个是坠儿,就是这次偷镯的主儿。前者为不知前因后果的虚写,后者则是人证物证俱在的实写。这怡红院到底怎么啦?仅从前八十回来说,就发生了6个丫头被逐的事件:茜雪因服务不周被逐,晴雯、四儿、芳官因被王夫人“难看”被逐,良儿和坠儿因行为不端被逐。在高鹗或者说无名氏所续的第九十四回中,又发生了通灵宝玉离奇失踪的案件,难道依然是怡红院的某个丫头在作祟,就连脂砚斋在此处都有了“二次小窃皆出于宝玉房中,亦大有深意在焉”的猜想。问题的关键还不仅仅在这里,在于怡红院发生了这样不光彩的事,即使过了一二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以之为称心快意的乐事。</h3> <h3></h3><h3><b><font color="#167efb">恐怖之三:风头过后的“秋后算账”。</font></b></h3><h3><br></h3><h3> 以前读到这里的时候,总是为平儿的知理知人、息事宁人而感动,总是被曹公回目中的“情掩”两字所迷惑。但这天无意间翻到这页时,我的脑海里却跳出了一个让人惊悚的字眼:“秋后算账。”原来,平儿的所谓“情掩”只是为了宝玉,而对偷了虾须镯的坠儿,平儿并不是不“算账”,而是不在现在“算账”,不让晴雯去“算账”。在平儿的眼里,坠儿偷镯这件事的性质相当严重,一是没有吸取前车之鉴,二是“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其恶劣程度甚至超过了良儿。在脂砚斋眼里,坠儿的行为虽然“不情”、“不堪”,确实必须“打嘴”,但毕竟还属于“小窃”,不是一点也不可原谅。而平儿之所以告诉麝月不要在眼前处理这件事,并不是为了给坠儿改正错误、将功补过的机会,而是为了照顾宝玉、袭人等的脸面,为了维护怡红院的荣誉,为了不让家丑外扬。至于如何处理坠儿,平儿已经给出了明确答案:“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这指令非常明白,即:先要防她;再要逐她,必须无情“清算”。也就是说,不管晴雯有没有擅自作主下达驱逐令,坠儿都逃不出被驱赶出门的结局,只不过一个使的是明箭,一个使的是暗枪。在滴翠亭与小红对话里,坠儿曾经说过一句话:“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也许对于坠儿来说,与其到秋后再被不明不白地“清算”,真还不如就在此刻痛痛快快地走人呢!</h3><h3>(注:图片引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