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当我从兰州赶来看你的时候<br></h3><h3>你只能伸出一只干枯的右手</h3><h3>摸索着把我握住</h3><h3>握得那样紧啊</h3><h3>只听见你粗重的呼吸</h3><h3>像是有人在你的喉咙里拉着大锯</h3><h3>一棵生命的大树</h3><h3>就要被锯倒</h3><h3>就这样我们握了整整两天两夜</h3><h3>让我见证了</h3><h3>你在人间经受的最后的苦难</h3><h3>渐渐地你就没有了力气</h3><h3>松开手的那一刻</h3><h3>我听见我们之间的血脉</h3><h3>被嘣地一声剪断</h3><h3>我终于没能把你拽住</h3><h3><br></h3> <h3>这是你一生中对我最失望的一次<br></h3><h3>二零一五年正月十四日</h3><h3>上午七点五十分</h3><h3>所有为正月十五准备的彩灯</h3><h3>全都熄灭</h3><h3>杏儿岔的一场大雪 铺天盖地</h3><h3>忽然 山川草木</h3><h3>跟着我一起喊 妈</h3><h3>你种过的每一粒粮食</h3><h3>此刻都重孝上身</h3><h3>你没有说我的娃别哭</h3><h3>也没有把我从雪地上拉起来</h3><h3>从此 哭与不哭</h3><h3>都得我自己决定</h3> <h3>如今 <br></h3><h3>面对你总是微笑着的遗像</h3><h3>我多像一只长着胡子的山羊</h3><h3>眼里含着忧伤和祈求</h3><h3>记得拍这张照片时</h3><h3>我一再提醒你把头抬高点</h3><h3>让你微笑一下</h3><h3>你总是很听我的话 </h3><h3>你真的笑了</h3><h3>把你一生中少得可怜的幸福</h3><h3>都铺展在沟壑纵横的脸上</h3><h3>妈 </h3><h3>我知道你的微笑</h3><h3>是对所有苦难的藐视</h3><h3>只是我们老牛家没有家谱</h3><h3>你连一个存放名字的地方都没有</h3><h3>因此 </h3><h3>我只能给你写首诗了</h3><h3>在诗里写下你的名字</h3><h3>虽然你不知道什么是诗</h3><h3>但你一定知道我屋里的那些书</h3><h3>能被写在书里的人</h3><h3>就会在书里一直活着</h3><h3><br></h3> <h3>只要他是个好人<br></h3><h3>读我的诗的人 </h3><h3>他们都是我的亲人</h3><h3>我要在诗里告诉他们 </h3><h3>庞菊花</h3><h3>出身富农 </h3><h3>嫁给贫下中农</h3><h3>大字不识一个</h3><h3>却养了个写诗的娃</h3><h3>吃苦受累一辈子</h3><h3>只为她的娃活着</h3><h3>活了80岁</h3><h3>埋在杏儿岔的一片苜蓿地里</h3><h3>谁在我的诗里读到你的名字</h3><h3>谁就是和我一起为你祈福</h3><h3>妈——</h3><h3>2019.5.21</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