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消失的背影”</font></b></p><p>谢国高常务副书记给我们点了一个题“消失的背影”,他分析说,墨脱的产业发展了,过去靠运输打散工赚取生活费用的背夫,大多数改种茶叶、种水果,在家门口就可以赚到可观收入。路通之后,马帮的规模也日渐式微,骡马都退休了。这一席话,让我一下子想起当年经历“生死四天”护送我们进墨脱的背夫兄弟,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呢?通过他们的经历,是不是更能体现墨脱的变化呢?</p> <p><b><font color="#ed2308">文字:肥坚</font></b></p><p><b><font color="#ed2308">摄影:老枪 老何 肥坚</font></b></p><p>(除署名老枪老何的照片外,摄影均为肥坚)<br></p>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6年,高荣。</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6年,扎西旺久。</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6年,桑杰平措。</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寻找背夫</font></b></h3> <h3><font color="#010101">心中念想着,必须要找到他们,马上,寻找背夫。我一说高荣的名字,还来不及介绍他来自哪里,援藏干部邓宏照已经接话说:地东村的高荣吧?他经常跟我们打交道,是墨脱的名人!因为地东村小康示范村的建设,邓宏照经常往地东跑。</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高 荣</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8年,墨脱县背崩乡地东村,高荣。</h3> <h3><font color="#010101">2006年高荣作为向导带我们进墨脱时,谈吐穿着就跟一般背夫不一样,速干衣、户外水壶、登山靴、墨镜,还拿着小dv不时拍几个镜头,确实,当时的高荣就已经很拉风。印象更深刻的是,他曾经抓了一条大蚂蟥放在手臂上,让它努力地寻找向上“攀登”说:“怕什么,它爬到脖子已经没力气了,它是我们的玩具,你要不要来一条玩玩?”一手抓住蚂蟥递过来……</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6年,高荣玩蚂蟥。(老枪摄影)</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6年,高荣。(老枪摄影)</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8年,高荣。</h3> 第一个找到了高荣,他还是背崩乡地东村的支部书记。1993年,23岁的高荣从拉萨退伍回到地东村,见识过大山外有路有电的繁华世界,这位门巴汉子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直到现在。<br><br>在背崩见到了高荣,头顶迷彩钢盔,一身迷彩服,长筒军靴,骑着一辆越野摩托……一切都还是那么拉风,除了圆了两圈的身材。拿出当年的照片给高荣一对比,他哈哈大笑:我曾经瘦过也帅过。 <h3><font color="#010101">2006年徒步的时候,高荣给我们讲,他们村建房子的每一颗钉子,每一块铁皮都是他们背进去的,背崩大多数群众,都靠当背夫赚钱。有一次,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病了,高荣带着十几个人轮流背着这位长辈去县城。那个时候,地东村到县城只有马行道,中间还有危险的塌方区。过了解放桥爬坡的时候,老人在高荣的背上去世了,不得已,高荣又背着老人回地东。“你把病人背回去,怎么把尸体背回来了,家里人指责我。当时特别伤心特别委屈,我一定要修一个医疗室。”高荣当时用这个例子形容当地背夫生活的不易。</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背崩乡。(老何摄影)</h3> 在背崩,我几乎找不到一丝过去的影子。派墨公路正在修建,当年的徒步的马行道,可能很快成为历史,背崩,将从墨脱的大后方变为桥头堡,所以,援藏干部为这里日后的旅游业的发展,留下良好的基础设施。在建的背崩乡雅鲁藏布母亲广场是援藏的重点项目,这里日后将建成墨脱县农产品展销中心、墨脱县门珞服饰加工展销中心、背崩乡综合服务中心、背崩村综合服务中心(村级组织活动场所)、背崩乡客运站、背崩游客服务中心。<br><br>“我们去县城的路通了,我们地东的路也通了,我带你们去我的家乡。”高荣高兴地说。 <h3><font color="#010101">以前走一天的路程,现在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地东村,是一个门巴族聚居的村庄。高荣第一时间把我们带到一片大工地上,地东村的安居房正在建设中。这些别墅式的房子,按照门巴族人的生活习惯设计,厨房特别大,放置火塘后不但没有以前木头房子有安全隐患,还有很大的空间,老百姓特别喜欢。</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地东村,高荣</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地东村的孩子</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地东村,旧村。</h3> “来,喝一口门巴可乐。”参观完让我们羡慕不已的房子后,高荣把我们带到旧村,一进村子就结果一个大口盅递过来。门巴可乐,是当地人对自己酿制一种黄酒,鸡爪谷酒的别称,以当地特产鸡爪谷为主,混以玉米、稻米等物,经炒制煮熟,添以酒曲发酵,食用时装入竹筒,用清水渗漏为酒。墨脱没有喝鸡爪谷酒即没有到过墨脱的说法,凡是客人来访,他们马上为他们倒上一大杯。<br><br>高荣带我们来到旧村,门巴人传统的木头吊脚楼组成的村子。高荣回忆,以前为了建房子修水电站挖鱼塘,他们把挖掘机分解一个个部件,人背马驮运进来组装才能用。现在,国家帮他们把房子都建起来了。“有一位快80岁的老人家,他每天转经都说自己的心愿是能快一点住上新房子,他说他怕等不到那一天,哪怕给他住上一天,他也满足了。”高荣说。 <h3><font color="#010101">地东村与13年前的变化有多大,我们没有发言权。但是,从门巴人的笑容可以感受到,他们生活在这里,满满的幸福感。</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扎西旺久</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汗密,旺久的家。</h3> <h3><font color="#010101">寻找背夫旺久也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向高荣一打听,马上找到了旺久的联系方式,旺久是地东的女婿,夫妻两人在派墨徒步线路上开客栈当老板了。我联系上旺久的时候,他正在成都耍,他的朋友圈上有很多小视频,有在成都游玩的,有赶骡马过雪山的……</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旺久在成都。(旺久提供)</h3> <h3><font color="#010101">2006年,翻越多雄拉山的时候,旺久说,老弱病残骡马常常累死在这个山口,他们家的骡马死了几匹在那里。那个时候,旺久20岁,他是家里的长子,还有两个个弟弟,四个妹妹。旺久10岁就开始当背夫了,走马帮,支撑起这个家,脚上都磨出老茧,脚指头也比一般人的粗大。旺久说他没有上过学,2005年他参加了夜校,也就是当地的扫盲班,才开始学会写字。当背夫这么多年,旺久跟外界接触多了,学会讲一些普通话,一般的交流没有问题。前几年旺久家买了10匹骡马跑运输,不过现在只剩下一匹了,其余不是病死就是死在运输的路上。一匹骡马一般价值5000元,这让他家欠下一笔债务。弟弟旺扎,也要跟他一起当背夫。</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6年,旺久。(老枪摄影)</h3> “只能靠背运输还了,”旺久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养些猪,鸡,卖一点粮食。现在养了十多头猪,三十头牛,一般一头牛卖三四千,一百多斤的猪也可以卖两千多。牲畜都是野外放养,我们这里地理条件比较差,放出去以后很多牛就找不到了,有些给野兽吃了,有些掉山崖了。”<br><br>随着扎墨公路的修建,旺久很想学开车跑运输,因为担心没有初中毕业不能考驾驶证,二来家里农活多,父母不放他出去,旺久只好作罢。<br><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06年,旺久,前一。旺扎,后排右一。(老枪摄影)</h3> 回忆里的旺久,长发,瘦削。在背崩,再次见到旺久。“大哥,你还是老样子”旺久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这样说。“你胖了,哈哈哈……”多雄拉还没有开山,旺久刚从成都回来,惦记着在汗密山上放养的十几匹骡子,要把几袋玉米运上山给骡子养膘,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旅游旺季。这一次,他带着我们从背崩反冲到汗密,这段路程他们平常一般要走四个小时左右。<br> <h3><font color="#010101">派墨公路粗通到阿尼桥了,就是当年科考队驻扎大本营的地方。路上修路的工人说,因为下雨,工程进度比计划慢多了,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外人进来了。“10块钱的香烟,现在卖到100块一包了。”一位修路工人抱怨。</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旺久的骡子。</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被蚂蟥咬了</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阿尼桥。</h3> <h3><font color="#010101">过了阿尼桥,走进茂密的原始森林,外面翻天覆地,这里一切还是老样子。骡子几个月没有喂了,瘦,没力,加上妻子措姆刚刚病了一场,旺久任由带头的骡子阿龙慢慢走。“你看,这是我前几年运上来修的,安全一点。”走到老虎嘴,旺久指着悬崖边铁栏说。不过,坚固的铁栏也有几个地方被滚石砸开了几个缺口,去年这条徒步路线有人掉悬崖了,常常封路,旺久的生意少了很多。</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老虎嘴。</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匹骡马累得走不动了。</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旺久的家。</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旺久家的骡子</h3> <h3><font color="#010101">徒步的时间比预计的多了一倍,8个小时后,我们才到达汗密。旺久和妻子措姆在这里建了房子,几个月没住,电线断了,屋顶一角的铁皮也被风雪吹开了个口子。“我们去我阿姨的客栈住,她那边的条件好一点,今晚我们吃鸡。”措姆说。</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汗密现在有8、9家客栈,当年那个曾眼镜竟然还在这里开店,外墙上,有啤酒瓶布置的环保装饰,宣传绿色环保。</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019年,汗密,旺久与妻子措姆。</h3> <h3><font color="#010101">措姆坐在火塘旁烤火,她的姨丈正在忙碌着烧菜。旺久往火塘加了个木柴,火旺起来了,暖气扑面。“下雨和冬天,我们门巴基本上在烤火。”措姆说。在这温暖的火塘旁,旺久和措姆给我们讲述他们这些年的经历。</font></h3> 旺久:从12岁开始到现在,在这条徒步路线上走了20多年。12岁开始运部队上的物资,那个时候很辛苦,自己背,没有骡子。16岁的时候,我一个人背了一个冰柜到背崩。哎呦,好辛苦。一个冰箱背到背崩,值500块钱。收到钱的时候好开心啊,今天赚了这么多钱。哈哈哈,这是最多的钱,平时一趟就两三百元,那个冰箱不好背,太大了,到老虎嘴那边很不好走,我只能抬着冰箱倒着走,让朋友在前面看着我。那时候,太危险了,累哭了也没办法。<br><br>措姆:我们小时候连大米都很少看得见,我们是吃玉米长大的,很艰苦。清油,大米全是背过来的。12岁开始,要干活了,可以背东西了,没有满12岁还可以轻松一点,不用你干。<br><br>旺久:2009年跟措姆一起做生意,没做了。现在太贵了,从派镇请3天到背崩,要3800元,还要包吃住。<br><br>措姆:我们两个在一起之后,那个时候手上一分钱都没有。跟很多亲戚的借钱,一家借5千1万,一共借了9万元钱。我们两个盖了一个房子在拉格,开客栈接待游客。他专门背东西,做向导,我就专门在家里。我们俩那个时候也没有骡子,只有他从家里带来的一匹小小的骡子,就靠它,我们两个在那里开店。第一年赚了两万多,回去都还钱了。第二年还没有开山,早早就到汗密来,我们两个挖药材,挖一枝花,挖了一个多月,干的能卖140-150元一枝,那个药挣了两万两多,就拿这个当本钱去拉格开店做生意。<br><br>旺久:最高的一年,2015年,做生意运东西,加起来赚30万左右。最多了。现在不行了,去年运东西只赚了5、6万元。<br><br>措姆:你看去年没有人了,死了两个游客之后,派出所不让过了。我们的生意就很差,本来我们可以挣几十万的,游客以前最多有3、4千人。<br><br>旺久:去年总共4、5百人。<br><br>措姆:以前有个广东的援藏干部,这个路我们一起走过,他经常在拉格住我家。我感觉,看到援藏干部就很舒服,他会帮我们这边很多嘛。给西藏,给墨脱带来很发展。派墨公路马上要开通了,已经修到拉格了,今天下半年通到汗密。车子通了做生意就方便,我们就准备改行,开农家乐,不用辛苦背东西了。我希望开通公路,马帮没有生意的话,我们的骡马就放生了,我已经把它们用得很辛苦的,不想再用它们了,我希望早一点通车。好像以前的感觉,走一下,很舒服的,有时候走不动,哎呀,有个车子多好,这样想。哎呀,这个路最好不要开通,搞不清楚了,不过美好的生活肯定是确定的。<br><br>旺久:6月去报名考驾照。我拿到驾照好好教你,你也去报名考驾照,我也买一辆车子给你。我老婆是能干的,我佩服她。有时候国庆节最多人,50-60人,我老婆一个人做饭炒菜,晚上2点才忙完,然后3、4点又开始做早餐。<br><br>措姆:以前他不听话,赌钱,现在听话,改了。这次在八一待了几天,他去刮彩票,刮了一天中了700块,然后又刮了300块,剩下400块了。这个赌博是没有意思。赌博我就不相信他,我经常说他他以前不听话,他输了好多钱,那个时候我们两个经济上也很紧张,也没钱,他去赌钱,输了几万。还是要靠双手劳动致富,慢慢来。现在在林芝买了个小的房子,90平方的,我们两个够住了,有时候还出去玩一下,去成都呀,挺开心的。<br><br><br>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骡子在这里坠下去了</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旺久费了很大力气把骡子脱上马行道。</h3> <h3><font color="#010101">我想,有爱情的旺久和措姆,简单的生活也会过得有滋有味。两人的现在,用勤劳赚得满满的幸福。第二天,我们用了6个小时下山,中间有一个插曲,让我们见证了这条路残酷的一面。在离阿尼桥还有一个小时路程的时候,驮着我们行李的骡子毛龙因为劳累坠下6、7米深的山沟,所幸最后被树木挡住了,再滚几米就会落入多雄拉河,救不了了。</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桑杰平措</font></b></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桑杰平措(老枪摄影)</h3> <h3><font color="#010101">2006年,桑杰平措是德兴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碰见他的时候,已经是在这条路上第四趟背东西了。这一次,他背了20斤大米和10斤香油,还在派镇花了50元买了一部小收录机,边走边放。在闭塞的环境中,很多门巴人从小就当背夫,有的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生存。他说的普通话是这群背夫中最好的,还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他的名字。</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去桑杰平措家的路上</h3> <h3><font color="#010101">寻找桑杰平措花了一番功夫。他住在德兴乡易贡白村,德兴乡的马主席打听到,他在家里,买了一辆货车跑运输。</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去易贡白村的路正在修建中,真心危险,最窄的地方,轮子真是贴着悬崖边走,开车的老司机说:这路开得心虚了,比得上以前的通麦天险了。</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路过雅鲁藏布江布裙湖大拐弯</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德兴乡易贡白村</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桑杰平措的家</h3> <h3><font color="#010101">失望的是,桑杰平措家里只有姐姐和妹妹在,他到八一考驾驶执照,妻子带着孩子到米林看病去了。不过让我们高兴的是,建卡立档贫困户桑杰平措已经在前两年脱贫了,他参加了雷震医生的村医培训,成为一名村医,家里种了不少茶叶,也有不错收入。</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桑杰平措的姐姐和妹妹</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桑杰平措当了村医</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脱贫纪录卡</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现在的桑杰平措(桑杰平措提供)</h3> 我们可以走上任何一条<br>执意要抵达的路途<br>只要愿意为它付出代价<br>坚韧静默隐忍<br>它的波澜起伏<br>正如远处闪烁的微光如影随形<br>——庆山(安妮宝贝)《莲花》 <h3><font color="#010101">援藏,给墨脱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当年一同徒步的三个背夫,三位朋友,在巨变中的平凡人生,背影依旧清晰挺拔。在墨脱。</font></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ed2308">完</font></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