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叶子集——咏母亲</h3><h3>妈妈最喜欢叶子,这,与她的经历有关。她出生在一个传统保守的农民家庭,从小就有一种叛逆的性格,譬如不遵从素食的家规跑到邻居家吃肉、坚决抵制裹脚等等,在当时的亲友当中显得很是“另类”。</h3> <h3>妈妈是个不幸福的孩子,在她六个月的时候,父亲就给地主修水坝受凉,患上了腿疾,不治身亡,据外婆说,当时不懂事的她,边叫着“爸爸”边往外祖父身上爬呢!外婆边向我诉说当时令外婆撕心裂肺的场面边抹着眼泪的情景迄今历历在目。</h3> <h3>在寡妇妈含辛茹苦的扶养和亲友的(期间失去了八岁的姐姐和十五岁的哥哥)帮衬下,妈妈度过了艰难困苦的岁月,她自强不息以优异成绩在十里八乡脱颖而出,几经周折考入了“西安女子国民高等学校”(即“国高”),从辽源到沈阳,从此步入了颠沛流离的学生生活。</h3> <h3>妈妈“国高”又转入“辽东学院”的学校生涯,正赶上国家动荡不安的时期,国共两党争夺东北,战事不断,期间曾经辗转天津、北平。而“国统区”政局不稳,治安混乱,军人骚扰,流氓地痞横行霸道,由于封锁,经济失去了来源,生活没有保障,东奔西走,饥寒交迫成为家常便饭。</h3> <h3>她们九个要好的同学结拜,取名“叶氏姊妹”,抱团取暖共渡难关,遇到困难,舍命相助,结成了生死与共的肱骨之谊,真比亲的姐妹还要亲。誰的家人冒着生命危险,通过封锁线送来了钱物食品,大家都无私的分享,在没有吃的时候大家就强忍饥饿,围在一起唱歌。</h3> <h3>偶尔也会出现乐观的情况:比如受家住本地的兄弟姐妹宴请或者哪个姊妹搞了个有身份的对象,他们也会有机会大吃一顿大快朵颐,欢乐一场。他们正值青春年华,青葱岁月,尽管环境艰苦甚至险恶,命运飘忽不定,心里却充满阳光。</h3> <h3>妈妈他们的团队之中,大多数都是学校宣传队的成员,妈妈更是出了名的“金嗓子”,加上她豁达开朗的性格和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很受大家的欢迎和敬重。在群体之中,她排行老二,但就连比她年纪大的姐姐也都尊称她为“二姐”。</h3> <h3>这个称呼一直保留到了现在。我作为妈妈的长子,有幸参加了妈妈同学的几次聚会。他们自“文革”之后几乎年年都聚,地点在全国各地,某位同学的家里,一直聚到两千年之后,妈妈将近八十岁!堪称奇迹,不能不令人羡慕和感叹!</h3> <h3>她们互称哥哥妹妹,与彼此的妈妈都叫“妈妈”,我们自然就是“儿子,儿媳”。姨姨姨夫、舅舅舅妈们非常喜欢我们,视如己出,我们也非常自然丝毫没有拘谨做作,作为他们的晚辈我们尽可能的为他们做好服务后勤工作,在享受浓浓的亲情的同时也得到了他们很高的评价。</h3> <h3>妈妈的令人羡慕和感动的同学聚会陆陆续续持续了几十年,我多次听到他们彼此相约,今生相遇,永不分离,谁也不许掉队……然而,在两千年左右,由于年逾古稀,噩耗接踵而来,让人痛惜不已:他们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坚韧度过那个动荡的时代动乱的时期,却终将倒在岁月的车轮之下,再没有机会享受这静好的岁月……</h3><h3><br></h3> <h3>沈阳的靳姨,于姨,何舅;北京中央电视台的才姨……中国台湾的高震东老先生;阜新的孙姨张姨……他和她们还在吗?大多数都不在了,那个妈妈的小妹妹小跟班和我们最亲密的孙姨,文革时期因性情刚烈而跳楼而伤,她,还在人世间吗?</h3> <h3>这些舅舅姨姨们的音容笑貌经常萦绕在我的心里,现今,九十一岁高龄的老母亲仍然健在,但是,几年前她就记忆模糊了,我们从此和与她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失去了联系,他们那种令使人震撼的旷古亲情没有能够延续下来,应该成为我吾辈人生的一大遗憾。</h3> <h3>妈妈参加工作开始在辽源煤矿,后来带着姥姥来到了乌兰浩特(据姥姥说,她一共生了十一个孩子,最后只剩下了大姨和妈妈一大一小两个人)。先是在原胜利一小教学,后来转到民办中学、乌兰浩特一中,担任音乐和语文教员。</h3> <h3>在我的印象中,无论是在小学还是中学,妈妈一直都是班主任,家里面的学生不断,也经常来家里吃饭。妈妈善于管理顽皮的学生,即所谓的“个别生”,也经常尽自己所能帮助家庭困难的学生,以至于他们毕业后多年都与我们家保存着联系。</h3><h3><br></h3> <h3>当然,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注意“两头”的学生,对他们印象深刻,尤其像妈妈这样活泼开朗宽厚的性格,和学生们的关系非常好,就是多年以后,她的学生都临近退休了,妈妈的生日、教师节等还是要等到他们先办,我们“列后”呢!</h3> <h3>妈妈的同事们都知道,妈妈有时候是很“厉害”,很“威武”的:文革之后,妈妈落实政策重返乌一中工作,是赫赫有名的“老陈太太”,有一次,社会上的原一中学生来闹事,教导处都管不了,有人说:找老陈太太去!结果老太太出马“骂”了他们一顿,灰溜溜的“滚蛋”了。</h3> <h3>“老陈太太”的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远远不止乌兰浩特一中校园:年轻时,她曾经是乌兰浩特市几届的乒乓球冠军,老年到七十多岁一直驰骋在网球场上,曾经打到过自治区前三,她的学生、她的同事无不对她交口称誉,经常陪她打球的年轻人,亲切的把她当成老妈……</h3> <h3>光阴荏苒时光如梭,悠乎之间,妈妈老了,我也逐渐步入了中老年人的行列,退休之前,我写了《我的父亲陈毓龙》和《“神”老太太我的妈》,想用一个“神”字描述妈妈的处世态度。她的豁达宽广成就了她的风格,成就了我们的家。</h3> <h3>我的爸爸毕业于日本工业大学而且是专攻理科的高材生,一九五二年回国时,是东南亚的短线人才,兼备六国外语,文理兼通可谓知识渊博,但是不善社交,社会上把这个以演题为乐趣,吃饭都坚持“分餐制”的人称之为“书呆子”,家里屋外全凭妈妈一人支撑。</h3> <h3>当然,说妈妈,不得不提“妈妈的妈妈”——我的姥姥,她在我们这个不善社交缺乏生活本领的知识分子家庭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而且把我们兄弟三人扶养到大,对爸爸妈妈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h3> <h3>妈妈的命运坎坷,由于有了一点“历史问题”,总是要让人拿出来说事,那是一个以“左”为荣的时期,领导间的矛盾斗争往往以无辜的人的受害牺牲作为代价,妈妈由于在解放前学校宣传队时集体被发展为“三青团”,这个“黑锅”就背了一辈子。</h3> <h3>我还清楚的记得妈妈在辽源有个好朋友叫王桂芳,她的爱人叫陈英,有一双女儿,她们家的经历比我们坎坷的多了。我管陈英叫“大舅”,他的手很巧,给我做了个童车,还是带减震的,非常结实耐用。他们的大女婿也叫“陈英” ,人们称之为“大陈英”、“小陈英”。</h3> <h3>在文革时期普遍遭受劫难的情形之下,妈妈更是首当其冲,更为不幸的是,她落到了街道办事处的一帮激进的家庭妇女和无业人员的手中,被挂上了“国民党特务”的吓人招牌,受到了野蛮无情的打击,先后两次被关入“学习班”从精神到肉体受到摧残。</h3> <h3>我们家也有一些“佛缘”。妈妈的老姨,我叫“舅姥爷”是辽源市一个庙的主持,而这座庙,就是大姨姥、老姨姥带领徒弟们化缘建立起来的,据说当时为建庙手指甲都磨没了。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庙里生活。文革期间,被砸了,后来被一个姓董的接手,名为“金刚寺”。</h3> <h3>随着文革结束,思想解放,政治开明 ,人们慢慢从噩梦中醒来,有很多被整过的人开始“秋后算账”。可是妈妈对那些以莫须有的罪名整过她的人仍然是一视同仁,以德报怨,从她的身上真正体现了“一笑泯千愁”的宽容。甚至于几次“操家”被“红卫兵”破坏拿走的东西,妈妈也不太积极追索,我当时很是不理解。</h3> <h3>妈妈的理论是: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没有到来,我们活在现在;总是纠缠于过去,只会增添当下的烦恼;看到妈妈由于经受的打击折磨出现了严重的帕金森症候,头脑震颤,大家叫她“宾努亲王”,我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我们折腾不起了,寻找过去,莫如追求未来。</h3> <h3>我的爸爸,由于不适应北方的气候环境和生活条件,过早离世。妈妈没有被这一系列困难所压倒,以天下母亲的博大胸怀教育引导我们健康成长,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坚守做人的底线,坦坦荡荡。同时,正直豁达也将是我们留给后人最为宝贵的财产。</h3> <h3>当时的乌兰浩特一中,在自治区赫赫有名,一中小院聚集了来自天南地北的知识分子,就有不少有知识有修养有内涵的贤妻良母,其中一些好邻居成为了妈妈的好朋友,无论是在祥和平静的日常生活中,还是在动乱困难的岁月里,都对我们一家的生活起到了重要的甚至关键性的作用。</h3> <h3>记忆中,孙淑芝(于连廷老师的爱人)、孙英秀(张修山)、杨智玲(孔令定)、王桂芬(冯天林)、李绍敏(金庆祥)、宁淑仁(陈铭新)等姨都是妈妈的好朋友,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闫姥(闫秉枢)和纪英淳姨(古宝汝)属于妈妈的“闺蜜”级别的挚友,她们见多识广,值得信赖和敬重,与我们是患难之交。参与我们的“家政”,重要的决策离不开她们。</h3> <h3>妈妈的好同事,则有更多,远的不说了,只是在她老人家成为“老陈太太”之后,时常围绕在她身边,关怀照顾她的属于“小朋友”,有王艳华、武淑芬、姜英、邹小桂、金英杰、刘德忠等等,这些朋友之中,有的属于我的长辈,有的与我同一辈份,甚至直接就是我的朋友。</h3> <h3>园丁,是妈妈的终身职业,从教数十年,桃李满天下,得意门生也是数不胜数。我印象深刻与我们家联系密切甚至延续迄今的也有几位。从小他们就带着我玩。前面说过,就是过节过生日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也具有优先权,即使在我们工作以后,我们也让着他们。</h3> <h3>杨冠荣(志疆)、徐强(先凡)、李云峰、肖云飞、李桂兰、叶淑芬、吕宝林、李丽萍、刁淑英、还有张大姐,王大哥等等几乎都由妈妈的学生变成了妈妈终身不渝的朋友。桂兰由于相貌酷似妈妈,而被人认为是母女;宝林大哥由于和我长的比较像,被人称之为“小伙”(我的乳名)。</h3> <h3>妈妈由于爱生如子,又善于沟通交往,和学生家长的关系非常好,我小的时候,妈妈也经常带着我去那里家访,串门,形成了几代人的关系。记得乌兰浩特当年有个“子午表店”,他们家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妈妈爸爸的学生,与之相似的还有一个糖酒公司的刘经理,两家人的友谊一直延续迄今。</h3> <h3>由于在“国高”、“辽东学院”受到的教育,以及家庭的熏陶,妈妈有很多的手艺和特长,比如书法、音乐、刺绣等,尤其在缝纫方面,达到了“专业”的水平,我小时候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妈妈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特别是她独到的刺绣“鸡爪子花”,栩栩如生。</h3> <h3>由于我们家庭的特殊性:妈妈主外、姥姥主内,爸爸对家庭事物一窍不通不管不问,妈妈义不容辞的担负起了与外界交往的责任。在我的眼里,妈妈是当之无愧的“外交家”,我们遇到什么难题,只要妈妈出面,往往都是迎刃而解。</h3> <h3>一九九零年,爸爸由于患肺心病,久治不愈,我们在医院精心护理四十多天后不幸辞世,三天圆坟那天。我的妻子在北京查出了癌症,在这个关键时刻,妈妈毅然做出了:“顾活人,不顾死人”的决定,让我义无反顾的奔赴北京照顾妻子。</h3> <h3>一九七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我作为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到一个偏僻贫困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的教育。几天之后,妈妈带着学生到附近支农,她来到了我们的新家,和生产队长、书记、户长一见如故,谈笑间,把对他们的嘱托对我的期待淋漓尽致恰如其分的表达出来,她的豁达开明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h3> <h3>妈妈老了,我也老了。在病房里陆陆续续写下了这些文字。思绪不断,情如泉涌。这些年来的笔耕不辍,造就了我流畅的文字,妈妈爸爸的遗传和教诲造就了我豁达的思想。和与他们一样的是,我主张简单即使是福份;与他们不一样的是,我认为:天下无大事,大事有人管……</h3> <h3>叶子(跋)</h3><h3>妈妈喜欢叶子。在广东我和现在的妻子发现漂亮的落叶也给她用书信寄去。妈妈会将每一片叶子都精心的夹在她心爱的笔记本中间,常常拿出来仔细欣赏。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如同是一片叶子:“甘为精彩做陪衬,捐身沃土待春发”……附诗一首:</h3><h3>贺母亲九十华诞</h3><h3>己亥年正月廿四</h3><h3>志远敢于命运争,十乡聪颖百村鸣。</h3><h3>流离颠沛莘莘子,动乱时期几死生。</h3><h3>誉满校园奉桃李,乒坛老将兴安风。</h3><h3>为人坦荡得高寿,举重若轻享久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