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个春天的鲜花，拍了给你看——再送晓岚

溪哥

今天上午，晓岚的追思会。

在鼓楼西小剧场。

头一回见到了她的父母，白发苍苍的尚叔叔、李阿姨。

无法面对。匆匆握手别过。

前一天凌晨三点睡下。闹钟定的八点。六点半醒来。

同事、朋友来了不少，京城文化圈的名流、大腕儿也见到不少。

意外见到了F总。2010年他调走后我们不曾再见，今天为了晓岚再度相逢。我们俩坐了一会儿，他殷殷地一一问起我们共同的朋友。

现场我作了发言。

知道时间紧，所以写了两三页稿，照着念，这样能省点时间。

因是在剧场，有现场灯光从正上方打来，我几乎看不到面对着的场下观众。

这带来点小麻烦，易让台上人陷入一个自我的封闭小环境，控不住情绪。我之前、之后的发言者，都有泣不成声的。我还好，有两三次悲从中来，停顿了一下总还掩得过去。

中午有事，我提前撤了。

人走了，情绪却撤不出来。给个朋友发微信，喟叹一声：“唉，人又沉下去了，又得往上爬。”

前些天跟徒手兄闲聊，我承认：晓岚离世这事，我远比自己以为的要难过得多。

可是，为什么呢？

晓岚有自己的闺密圈（学校、报社、文化界各有一些，其中不排除男闺蜜哈），我从来不是其中一员。

相识十余年，共事七八年，闲聊无数，深聊也不少，但两人似有默契，在熟稔中保持一份“相敬如宾”。

想起个例子，有一回她搭我车回家，闲聊中我开玩笑地以采访的口吻问她，如果你我身处上世纪40年代的危亡之秋，当时不是都兴“到哪儿哪儿去”嘛，你会去哪儿？重庆、香港、上海、延安、欧美？

她沉吟了一下回答，我想我还是会去……吧（隐去两字～）。

她转头向我，嘴唇动了动却没问什么，我点点头微微一笑，之后好像就转了话题。

她没有反问，是因为知止。

我微微一笑，是因为懂得。

她的答案我知道。我的答案她也知道。是和是同，彼此知道。问了已是多余，不问未必不相知。

大致总是如此。大致基本如此。

如此，哪里还再近得？又哪里还需更近？

下午回到家中，补了一觉，醒来想想，还可为她做一事。

这个春天，我没少外出摄影，主要是拍花。

晓岚是3月1日走的。我拍花大概是3月上旬开始的——之前也没有花开吧。

也就是说，这个春天的种种绽放，晓岚是未曾见到的，我从我拍的花中，选出46张（因她46岁）做个美篇，送给她，算是我代（带）她看的。

（我们之间的聊天，可以很肤浅、很庸俗，也随时可以在空中放得很远，或在水中砸得很深，收放自如、随心所欲。

比如拍花这事：你拍花，最吸引你的是什么？是花的美感？是你在练习镜头应用？是……哦，我更想聊聊，花的自身之美，和人的拍摄所呈现的人工之美，这二者之间的微妙关系……）

这些照片拍得很一般啦。

黑白的不选。

“年老、凋败的”不选。

“合影的”基本不选。

哦，晓岚是重视草根的，我投其所好，要选几张不起眼、不知名的草花。

我的暗念中，是想挑出几张象征我心目中晓岚气质的。

她什么气质？

清秀？清雅？

是。但不准。

有一个词，我个人觉得只有她当得起，清刚。

好吧，还清刚之气呢，连清秀、清雅的花我都拍不出。

对自己也莫做过高期望了，选些姿态尚可、各类不同的花，就好。算是一点点心意吧。

哦，又想起来，晓岚颇喜欢花，同时，给任一个朋友送礼物更是她要精心运作的一件大事，那么，这美篇应还不致让她太失望吧。

嘿嘿，晓岚，我知道你的普罗底色，所以这收尾的第45、46张，我有意安排的，都是路边芸芸众生般的野花。

这是今天在现场的你。

现场，我和徒手兄坐在一起，二陈一道为你送行。

附：追思会上我的简短发言

大家好。来之前我犹豫过，是不是应该穿得更正式一点，西装革履，最终我决定穿成这样来。

因为这是晓岚最熟悉的我的样子。

在座的各位是晓岚方方面面的朋友，与各位相比，我想我对晓岚来说，有两个角色是别人替代不了的。

首先，我是她的顶头上司，从2005年到2012年她长时间在副刊工作，因此我也许是今天在场的各位中，作为她顶头上司时间最长的一位。

晓岚是个出奇的认真的人。她来副刊之前，我听说她可以认真到这个程度：只要是她在编版，是六亲不认的，不管谁哪怕迎面走来，她都会视若无睹，不搭理你。

听说这事后，我有意试了试，她手拿大样回到办公室后，我有事没事就迎面向她走去。

结果我有点失望。她总是笑咪咪地和我打招呼。

但晓岚的认真确是大家公认的。我带过的所有编辑中，若论认真，她排首位。她编的版面往往是我改动最少的。后来和她很熟了，我有时会和她开玩笑说，我今天很失落啊，没机会在你版上改一字，你以后能不能满足我一下，让我在你版上找出点毛病啊？

当然，我也毙过她的稿，甚至整版都毙过不止一次，这在工作中几乎是无法避免的。这种事赶上了，晓岚当然也会生闷气，但她总是服从、配合我的工作，当然事后她也曾笑咪咪地威胁过我，领导，我们天蝎座可是最记仇的哈。

我们一起七八年，晓岚对北青副刊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她编的历史版所具有的独特味道，到今天还有同行记忆犹新；她培养的作者，直到今天我们仍在使用；而她获得的各种新闻奖项中，也是副刊版面居多。

除了是她的顶头上司，我还是她的，司机。

我相信在她所有朋友中，她坐我私车的机会是最多的。

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大致是一个方向，都在长安街沿线，所以每周下班，我经常送她回家。

年复一年地积累下来，这样的日子已经数不胜数。两人在车里几乎从来不聊工作、选题，东拉西扯、漫无目的的闲聊。

这情景，今天已成绝响。

晓岚这意外一走，给很多她的朋友造成巨大创伤，也改变了一些人的内心或生活态度。

那么，扪心自问，这两个月来，她给了我带来哪些影响？

我自问还算是个工作认真的人，也算有点个性的人，但人嘛，谁都有懈怠、烦躁的时候，都会有“差不多得了”的时候，都有想松一口气的时候，都有咬不住牙甚至想随波逐流、破罐破摔的时候。在所有人都较不住真儿，所有人都扛不住，所有人都沉不住气的时候，我心中知道，还有一个人能做到、能扛住。

这种时候我会在脑海中想想晓岚，甚至不需要唤起一段对话只需唤醒她的样貌，就有效。

今天，所有认识晓岚的人都会说，她的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才华横溢，这些都是事实。但并不足够。

我更要强调，晓岚，你的较真儿、死扛、沉潜，是这个时代更稀缺的品质。

晓岚，今天大家来为你送行，这也是我，作为你的老司机，最后一次有机会来送你了。

从前这个时候，你下车后总是用这种口吻跟我道别，“领导，多谢了啊，您开车慢点。”

（草稿写到这，我一时想不好最后怎么收尾，就留给现场发挥了。在现场，我加了一句——）

我尽量模仿了你的声调，但这世上没人能像你说得那般，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