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和小舢板

毛歌

　　我一直把一双很破旧的胶底鞋放在门口，算起来应该有四年了。鞋子已经很少穿了，就放在门外面的角落里，旁边还有一个一米高的花盆。对我来说，这双鞋并非当我外出的时候，告诉来访的陌生人，以为家里其实是有人在的幌子，也并非按照故事的样子讲给要问我的朋友听。

破旧的鞋子对于我所走过的山峦来说，比任何其他关系都更为紧密，它应该属于山地和森林。这就是它存在的理由。一种事物和另外一种事物的关系，常常因为人的情感的融入，就会像埃及金字塔的巨大石块一样，中间的缝隙连极薄的刀片都插不进去。

我让这样一双鞋子留在门口，好像我随时都可以穿上，走进森林。这让我想起来母亲在父亲过世多年之后，无论如何都保留父亲下雨天披挂在身上的蓑衣一样。有一年冬天我回家，下雪，去菜园子里拔萝卜，母亲就叫我穿上，说是暖和，等我穿上，又对我说：“你像极了你爸。”

这件蓑衣，在我们整个村子，今天都是唯一的一件了。都说母亲收心好。老房子推翻，在原来地基上重新建，房子建好，母亲还是把蓑衣挂在堂屋外面的墙上，钉子是她自己钉上去的。

白色的墙上有棕丝编织的蓑衣，这种风景画，属于乡村。我常常想起母亲走过蓑衣的时候，她的眼神。

人不在了，有些东西就会是一种纪念，母亲以为父亲还会回来，还会穿蓑衣，一大早没入大雾弥漫的山谷，或者在大雨滂沱的夏天，穿上蓑衣，背着犁铧，影子一样消失在远处的水田。

好几次在小镇的码头看见一些小舢板，停在岸边很久了 ，久得都没有人问，连时间都没有了痕迹。于是，小舢板下面长出来水草，在光影里飘浮。这种景致静谧得让我出神，要是岸边少了这样的小舢板，岸边和码头就会失魂落魄。小舢板用几根绳子拴着，有时候感觉被悬挂起来，又没有离开水面，什么时候有船夫会来解开绳子呢？或者有，或者永远都没有。小舢板，石子的岸边，清浅的水，偶尔站在船舷边上张望的海鸥，波纹，这个角落永远都是这些，时间像一个博物馆墙上的镜框，把这些事物裱进自己的框里。

人和事物都在，都在记忆里存活，在眼神里呼吸。保存一双鞋子，保存一件蓑衣，让小舢板一直停靠在岸边，让人和事物和我们一起活着，这就是全部的意义。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