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妈的，又落了一打！”<br></h1><h3><br></h3><h1>老王盯着梳子上的头发，忍不住恨恨地爆了一句粗口。</h1><h1><br>老王姓王，在县机关上班。说是老王，其实也就四十刚冒头。只因为头发立场不坚定，有一种“革命尚未成功，就要逃个精光”的趋势，所以显出十足的沧桑。</h1><h1><br>这几年，办公室的同志，要么高升外调，要么退居二线。年轻的则走马灯似的换，唯独他是办公室的不倒翁，牢牢杵在原地。慢慢的，曾经的小王就被冠以了尊号——老王。</h1><h1><br>要是一般人被叫“老王老王”，倒也没什么。但老王心里头别扭啊，为啥呢？就因为这不争气的头发，好像跟他有仇似的，只见掉不见长。一年年下来，头顶就像那入秋的坡地，慢慢现了底，没了一丝活力。各种西药中药以及中西结合药，试了都不见效。</h1><h1><br></h1><h1>老王愁啊。</h1><h1><br>这不，听说檀木梳子有活血增发的效果，他就早晚对着镜子梳呀梳，一心想梳出一片青青河边草。</h1><h1><br>刚开始效果好像还行，谁曾想今早一看，又掉下来一撮。</h1><h1><br>看着头发落在洗手盆里，老王的心里空落落的……</h1> <h1>这几年，同事走的走，调的调，而他却待在副科长的位置不得动弹，一想到这，他的心肝就一阵抽动，从头到脚凉凉的。</h1><h1><br>说起来，老王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出色，他还经常被单位评为“先进工作者”呢。</h1><h1><br>那为啥？</h1><h1><br>原来，老王没有行政编制。</h1><h1><br>老王原本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分配到县里中学当了一名人民老师。因为他家底子厚，路子上又有人，再加上文字功底不错，仅当了一年老师，就被借调到县城机关。先是在教育局干了几年，当了一个干事，后又被借调到宣传部，从普通干部升到了副科长。</h1><h1><br>因为只是借调，老王的工资关系和事业编制还挂靠在学校。</h1><h1><br>编制问题得不到解决，老王在单位总觉得比别人矮一头，所以干起活来特别卖力，唯恐落了下风。上下级的关系也处理得不错，可谓左右逢源。每届的一把手，都评价他：勤恳务实，灵活创新，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和发展潜力，可作为后备干部培养。每当这时，老王梦想的小帆船就会鼓胀起来，可每一次，都没刮东风。</h1><h1><br>本指望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干几年就可以转正。可每届领导都答应得好，到领导被调走也落实不了。几轮下来，老王的热情也折腾没了。很多时候，老王会一个人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回去当个老师，倒也自在。”</h1><h1><br>当然，也只是嘴上说说。</h1> <h1>老王常自嘲：“人啊，真没意思，你说当干部嘛，一到年终填表，我还是中教二级；你说当老师嘛，我也没正儿八经教过几个学生。”</h1><h1><br>别人就调侃：“老王，两边都管不着你，这就是你的聪明绝顶之处呀……”他不由苦笑。</h1><h1><br>聪明不聪明，老王不知道，“绝顶”一事，老王还是自知的。</h1><h1><br>老王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但，老王偶也有快乐的时候。</h1><h1><br>同学群里，老王是个令人艳羡的主。每当同学@过来，第一句话前面，都会加上一个称呼——王科长。这仨字，如果从同事的嘴里说出，老王总会觉得不得劲，毕竟还是副的。但从同学口里叫出来，他却十分满足。因为，从同学的语气里，他听出的是一种真切的敬意。</h1><h1><br>原来，老王的同学，大部分还是教学一线的普通老师，跳出教育行业的不多，混出模样的就更少了。在本县，他还是教育行业的直属上级，受到同学们的高看。所以，每每群里聊天，老王很受用别人对他的口气。</h1><h1><br>其实老王的满足，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同学们给足了褒义词的夸赞中，让他感觉在前女友面前挣足了脸。</h1> <h1>前女友的事，还得从大学说起。</h1><h1><br>当时还是小王的老王，意气风发，英俊潇洒，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梳什么发型都帅气。关键是他还能写一手好诗，是校刊的常客。因此，老王在班上混得是风生水起，收获了不少粉丝，自然，也收到了不少情书。</h1><h1><br>虽说老王是个偏内向的人，但也挡不住人家热情如火。</h1><h1><br>没过多久，他就拜倒在一位女同学的石榴裙下。从那时起，一段花前月下的时光，成了老王人生当中最美好的回忆。大三的某个晚上，经不住酒精的撩拨和娇容的诱惑，老王初尝了禁果。</h1><h1><br>可惜好景不长，毕业的钟声敲响，同学们聚完餐唱完“难忘今宵”之后，就背起行囊各自归乡了。临行的前一晚，老王记得清楚，天上撒着濛濛细雨，一柄伞，两个人，在池塘边的榕树下，一直坐到天亮……</h1><h1><br>毕业后，老王和女友各自都回老家当了教师，也还保持着密切联系，一切都似乎要有电视剧里的圆满结局。可怎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别人都说距离产生美，可老王的美好缘分，却生生被距离给扯断。</h1><h1><br></h1><h1>距离很残酷，时间更无情，没过几年，就传来女友结婚的消息。</h1><h1><br>为这事，老王在痛苦的阴影里徘徊好久，但最终还是走了出来，不久也结婚有了孩子。</h1> <h1>虽然有了家庭，但老王心里还割舍不下那段浪漫的校园情缘。因为常常心不在焉，再加上单位的烦心琐事，老王没少跟爱人吵嘴，磕磕绊绊多年，家里也搞得不和谐。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老王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过去的种种。</h1><h1><br>前些年老王还去了几次Y县出差，约见了前女友。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尽的心里话……</h1><h1><br>可最近，他发现和前女友的话题越来越少了，聊天的感觉也越来越淡。偶尔就是发一些“早上好”、“晚安”之类的图片，再不就是刚聊几句就没有了后续。</h1><h1><br>老王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h1><h1><br>这次又有去Y县出差的机会，一想到能再见前女友，老王早早就起床洗漱梳头。当看着从梳子上撸下来的头发，被水冲进下水管消失不见时，老王怔了几秒，但很快又回过神来，把梳子塞进背包，匆匆出了门。</h1><h1><br>动身之前，老王给前女友发了信息，结果等了半天，只收到了一个“哦”字。</h1><h1><br>老王越来越觉得不对劲。</h1><h1><br>到了Y县。老王上午办完公事，下午就近找了一家咖啡馆，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给前女友发去了位置共享。</h1><h1><br>咖啡馆的吧台里，播放着萨克斯曲《回家》。悠扬的旋律伴着袅袅的咖啡香味，在空气中回旋。</h1><h1><br>这美妙的气氛却跟老王的心思完全不搭……等了许久，微信聊天框里终于出现两个字——“到了”。老王心里一阵潮涌，忙向楼梯口张望。很快，他看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h1> <h1>“她还是那样风韵俱佳……”老杨正想着，她已经在老王的桌子对面坐下。</h1><h1><br>“你喝点什么？”老王努力保证着声调的柔和。</h1><h1><br>“不了，我还有事，说几句就走。”</h1><h1><br>“怎么刚来就走？！好久没见，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老王有点着急。</h1><h1><br>“真的有事，你看，我儿子还在下面等着我呢。”她指了指窗外。</h1><h1><br>老王顺着看去，街对面的树下，确实站着一个穿校服的少年。</h1><h1><br>“王，这次见面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承认，我们有过美好的过去，既然是过去，就让他过去吧。”</h1><h1><br>她停了一下，接着说：“前几年，我确实也犯了错，因为当时和丈夫的关系紧张，又想起你的好，所以……而现在，我丈夫收了心，对我和孩子也好了，所以我也不应该再辜负他……”</h1><h1><br>她顿了顿，抬起头来，说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h1><h1><br>老王明白了。他本来还准备了好多好多亲近话，现在发现，这些话都没有了任何意义。</h1><h1><br>“我得走了，怕儿子等急了，他也是我的学生，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他和班上的其他同学，正等着我去给他们上最后一次班会课呢！”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飘过一丝容易察觉的傲娇。</h1><h3><br></h3><h1>“哦，忘了告诉你，这次是他爸开车送我们来的，我跟他说了是来见你。”<br><br></h1><h1>老王一愣，忙问：“那你怎么说我们的关系？</h1><h1><br>她缓缓起身，笑着朝老王伸出右手。老王也忙起身，伸出左手接住。</h1><h1><br>“我说你是我大学同学，前男友。”她边说边朝窗外洒脱地挥了挥左手。</h1><h1><br>“老同学，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说罢她转过身去，径直走向楼梯。</h1><h1><br>吧台播放的萨克斯曲，还在悠悠不断地送过来。老王习惯性地用右手摸了一下光光的前额，喃喃说道：“对，回家……”</h1><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