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故乡——九江金鸡坡张家老宅

静若幽兰

<p class="ql-block">  昨夜又在梦中见到了老家的房子和逝去的亲人,这样的梦境多次重现,也许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让我记住故乡和亲人吧。</p><p class="ql-block"> 梦中的画面一: 老家的后门可以望到对面不远处的江面,一条长满杂树的小路通向江边,我茫然地走着,忽然似乎有婆婆(奶奶)喊我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画面二: 后院种了一大遍桔子树和柚子树,黄灿灿的桔子和柚子压满枝头,我想摘下果子,但怎么也够不着。树下有很多野菜,我蹲下身子找荠菜,不知不觉挖了一篮子,忽然发现父亲站在旁边笑眯眯看着;</p><p class="ql-block"> 画面三: 婆婆在她古香古色的梳妆台前,台子上放着她梳头的三件必备工具:发刷、发带、发钗。婆婆梳头的时间长而繁琐,但很优雅。首先用梳子梳,再用软刷子蘸着发油抹,使头发顺滑而不乱,接着用发带从头顶部一直绑到下巴上扎住,起到固定头发不乱的作用,然后用皮筋从后面束住头发,用发钗固定好,最后把发带抽出来不用,这样完成的发簪端正,油光黑亮,不见一根乱发。</p><p class="ql-block"> 梦中这样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出现……其实这些画面也是我小时候同婆婆一起生活中的真实片断。</p> <p class="ql-block">  我老家房子在九江市浔阳区金鸡坡,很可惜没有留下一张照片,房址现如今已成了一条宽敞的马路。</p><p class="ql-block"> 忆中的老房子是横向布局的三合院形式,土砖瓦房结构,居中的一间是堂屋,堂屋左右相通的都是卧房,右边是张宗安一家居住,左边依次是我家大爹张宗阳一家居住,婆婆和我父亲张宗乐一家住在靠外两间,婆婆通常称为箱房。 前院没有大门封闭,是块很宽敞的场地,婆婆用九江话叫"道场"。后院有一大块地,婆婆种过棉花和菜,后来我大爹宗阳全种上了桔子树和柚子树。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菜地边上长满竹子的大深坑,宽约30米,深约8到10多米左右,我们叫"竹林坑"。</p><p class="ql-block"> "竹林坑"的来历也有一段历史,在竹林坑的原址上是我们张家的老屋,日本人侵略九江后,要在当地找一位有名望的人做维持会长,而我老公公张谋礼这样有一些背景的人正是日本人要寻找的,但我老公公拒绝了,连夜带着一家老小躲到庐山他二弟张谋知的别墅里,日本人非常恼火,一把火将一进几重的老屋烧了,并在老屋原址上挖了一个深坑,据说是准备做化学武器,竹林坑也成了日本人侵略九江的历史。后来日本人进攻庐山,中国军队把老百姓往山下赶,老公公只能又带着一家老小往赣南跑,二老公公张谋知派汽车在江西安福接到一家人打算去香港,走到半路上,婆婆的妯娌晕车晕得死去活来,无奈只能放弃去香港方案,而就在当地住了下来,一直到抗战胜利,一家人才回到九江。而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就是在日本投降后,回家重建的,那时家道已经逐渐衰落,房子只能用土砖建造。</p><p class="ql-block"> 老房子的边上,就是创建于1910年,美孚洋行在金鸡坡的油料储存仓库及住宅楼。</p><p class="ql-block"> 美孚油库办公楼为砖混结构二层建筑,房屋由清水红砖砌筑,四面外廊式风格,底层券廊,券角落在稳固的方柱上。而与老房子隔着一个围墙的就是美孚别墅,楼高二层,外墙水刷石,四坡红瓦顶,小时候我开门就能见到。</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下面这张图片是2011年6月我和哥哥陪同台湾的三爹在老房子拆了后拍照留下的(老房子于九十年代末被政府修路拆迁 ),如今只留下了美孚别墅,长满青草的这块空地就是老房子的原址,还有那留下的一半断壁残墙,是我小时经常看到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那时美孚洋行把九江作为江西地区的中转站,自备一艘载重15吨的“美孚15号”运输船,航行于长江、鄱阳湖沿岸,在南昌、吴城、赣州、抚州、饶州等处设经销商,垄断了江西的油品市场。</p><p class="ql-block"> 我家老公公张谋礼,就在金鸡坡的长江码头经营着油品运输,家里有20多名工人在码头搬运美孚的油品,家景富裕。</p> <p class="ql-block">  听长辈们说,张家三兄弟,<span style="font-size:18px;">老大张谋礼,老二张谋知,老三张谋信。张</span>家<span style="font-size:18px;">祖辈世代农民,家道贫寒,三兄弟的父亲在九江金鸡坡的琵琶湖边种田,母亲刘氏在九江城里一个英国人家当保姆。母亲以她的善良和勤勉赢得了英国人的信赖,因此她的子女被关照到教会学校读书。母亲就让大儿子张谋礼在家干农活,照顾家里,先后把老二张谋知和老三张谋信,都送到英国教会小学读书。那里不但免费,还管吃住。张谋信小学毕业,就回家了。而张谋知考上了同文学院营造专业继续深造。张谋知学习刻苦,成绩优异,能熟练掌握英语。</span></p> <p class="ql-block"> 张谋知,在百度上搜索九江名人张谋知是这样介绍的: 张谋知毕业于九江南伟烈大学营造专业。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商业信誉良好,外国人欲在九江、庐山买地皮、搞工程建设,多数都找他做中介或承建。九江许多带有西式风格的建筑,大多由他承建,如生命活水医院,同文、儒励等学校,以及金鸡坡的洋油栈、亚细亚、美孚,姑塘海关等工程,都是由他包揽承建,是他留给九江的系列经典之作。</p><p class="ql-block"> 除了营造,他还开启了九江的客车营运,是九江兴办汽车客运的第一人。九莲公路是江西省的第一条公路,此路筑成后,他又以其慧眼,于1915年从上海购买四辆“福特牌”客运汽车,在龙开河旁开办起“大同汽车运输所”,开启九江至莲花洞往返客运业务,这在当时的九江,是件极为新奇的事。他的长子张远东,也是一位工程师,专业是桥梁建筑,九江龙开河上的铁桥,就是张远东设计的。他的女儿张乐意(怡),是民国要人宋子文的妻子。张谋知的这些业绩与家事,既给张氏家族带来了光环,也给九江带来了故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家老公公张谋礼一生也很有成就,他在金鸡坡码头经营油品运输,并且开了一间很大的油榨坊,给家族创造了财富,一大家子过着富裕的生活 。但他在家族事业,孩子教育方面还是封建家族模式,宠爱放纵孩子,导致他的几个儿女都抽鸦片和赌博。</p><p class="ql-block"> 老公公张谋礼育有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分别是:张远德、张远培、张远铎、张远锦、张远征。他在世时,子孙都聚在一起生活,收入的银元用箩筐往家里抬,每天一大家子吃饭要开二三桌,好不风光。但随着日本人入侵,家园被烧毁,子孙又败光了祖业,家族很快走向败落。</p><p class="ql-block"> 我的公公(爷爷)张远培少年时聪明伶俐,长相帅气。当时运油来的美国船员经常上岸来玩,公公也上船去玩,跟老外就熟了。一个美国船员答应带公公去美国读书,他高兴地回家跟他母亲说要去美国读书,他母亲吓得不行,坚决不同意,并马上给他说了一门亲来拴住他,就这样,我婆婆十几岁就来到了张家,从此他也就断了出国念书的想法,这也就是他悲剧人生的开始,后来不但抽上了鸦片还嗜赌,30岁时就莫名失踪了。有人说是赌博赢了钱被人杀害了,尸骨未见,从此婆婆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过生活。</p><p class="ql-block"> 我婆婆出生在九江对岸的黄梅小池口,听老公公说可以送她去读书,就来到张家做童养媳,但她的愿望一直都没有实现。与我公公圆房后,读书识字就完全成了泡影。她与公公生养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宗扬,老二是我父亲宗乐,老三宗庭在台湾,女儿艳丽在景德镇。嫁给公公这样一个鸦片鬼,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公公失踪后,在这样一个封建大家族里,因为孩子多,被家族人欺辱的事常有发生,历尽了生活的磨难。</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很喜欢听婆婆讲故事,她的故事里有很多才子佳人,但讲得最多的是明代江西大才子解缙的故事。她说很多故事都是公公讲给她听的,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说起解缙的打油诗一套套的:“春雨滑似油,下得满街流,摔倒解学士,笑杀一群牛”;“打扫堂前地,放出笼里鸡,分明是说话,又道我呤诗”,那时的我听得如痴如醉。有时讲着讲着,她又会狠狠叨起那句话: "你公公那个鸦片鬼害了我一生啊!我死了都不要埋在金鸡坡那个赌窝里"。每每想起婆婆的这两句话,我心里都充满着心酸,那是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哀怨和悲愤,在那个年代,鸦片和赌博害了多少中国人和家庭啊。</p><p class="ql-block"> 老公公唯一的女儿,嫁了一个很有钱的人家,九江市环城路一带店铺房子全部是她们家的,家里祖上是清朝的官,但后人不争气,我这位姑婆鸦片瘾很大,夫妻俩一起抽,导致没有生育孩子。最后家族也败落了。</p> <p class="ql-block">  张谋知受西式教育,注重孩子的培养,家里六男五女全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非常有出息。六个儿子分别是: 张远东、张远南、张远西、张远北、张远模、张远范;五个女儿: 张如意、张乐意(怡)、张满意、张德意、张安意,后抱养一个女儿,说是凑足了一打。</p><p class="ql-block"> 二老公公的后代,解放前夕都定居在香港、台湾、美国、德国和印度。</p><p class="ql-block"> 二老公公张谋知1949年逝世,墓葬在香港九龙。</p> <p class="ql-block">  婆婆还讲过这样一则故事: 张远西当九江市市长时,他是来金鸡坡看望他大爹爹最多的人,每次来都很有派头,戴着一付洋墨镜,脚穿长皮靴,手上拿着一根牛皮鞭。他大爹爹家的这些远字辈都非常怕他,只要听说哪个不服管教,还在抽鸦片,就用鞭子抽。每次听说他来了,这些抽鸦片的堂哥堂弟们都躲着不敢出来。二老公公为了管教这些抽鸦片的侄子们,也采取了很多方法,还曾把他们带到庐山的别墅关起来戒毒,但患上了鸦片瘾的人哪里还关得住,想方设法翻墙逃出来。</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张远西跟他大爹爹说,可以帮这些远字辈的人找事做,并叫我公公远培在邮局做邮递员,但公公去了不到三天就跑回来,他受不了苦,说“穿成绿蛤蟆样满街串,我干不了”。</p><p class="ql-block"> 都是这样的德性,哪有不败之理啊!</p><p class="ql-block"> 巴金的小说《家》,揭露了封建制度弊害,控诉了旧家庭的罪恶,听婆婆诉说家族史,有很多相似之处。</p> <p class="ql-block">  每个人都有魂牵梦萦的故乡,而我的故乡都在我的记忆中。一年中多次梦到故乡,脑海中也是儿时中的一些印象,而家族的历史也是在婆婆和父辈们的交谈中得知。我们张家的族史,也是中国当代历史的一个缩影,是清末到民国九江这座城市的兴衰史。</p><p class="ql-block"> 我对故乡的老房子有这么多的梦,也许是婆婆想我用文字把家族的历史和老屋记录下来吧。</p> <p class="ql-block">  2024年10月,我在九江文史,冯晓晖、张惠光的文章——“九江张谋知家族的传奇故事”一文中看到了张家祖谱,我的名字也在其中。</p> <p class="ql-block">  下面这首诗是我哥哥静轩写的,我们兄妹对故乡都有着特殊的情感和眷恋。 </p><p class="ql-block"> 故乡</p><p class="ql-block">梦里依稀故乡路,</p><p class="ql-block">我离开您太久了,</p><p class="ql-block">在您久违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我找不到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故乡的祖宅早已经被拆除了,</p><p class="ql-block">那是在日本人烧毁的废墟上,</p><p class="ql-block">我的祖辈们建起的简陋土屋。</p><p class="ql-block">正是在它的庇护下,</p><p class="ql-block">度过了我的童年、</p><p class="ql-block">少年和青春岁月。</p><p class="ql-block">相依为命的祖母早已经离世,</p><p class="ql-block">再也没有倚窗翘首盼望的眼睛,</p><p class="ql-block">看着我回家的路。</p><p class="ql-block">站在土屋后窗,</p><p class="ql-block">看江豚逆江而上,</p><p class="ql-block">看大船顺流而下,</p><p class="ql-block">那是我记忆的故乡。</p><p class="ql-block">在土屋后园桔树飘香,</p><p class="ql-block">更有挂满果实的喜悦,</p><p class="ql-block">那是我记忆的故乡。</p><p class="ql-block">在土屋旁矗立的水塔,</p><p class="ql-block">水满溢出形成的水濂,</p><p class="ql-block">宛如山间的瀑布,</p><p class="ql-block">那是我记忆的故乡。</p><p class="ql-block">冬天在土屋里,</p><p class="ql-block">围坐在煤炉旁,</p><p class="ql-block">听祖母讲述我们</p><p class="ql-block">家族过去的故事,</p><p class="ql-block">那是我记忆的故乡。</p><p class="ql-block">我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p><p class="ql-block">那些只有在记忆里寻找,</p><p class="ql-block">只有在我的梦里追寻。</p><p class="ql-block">偶尔回去,</p><p class="ql-block">放眼所及唯独还能看到,</p><p class="ql-block">那两幢外国人修建的小洋楼</p><p class="ql-block">是我熟悉的,</p><p class="ql-block">才知道我回到故乡了。</p><p class="ql-block">故乡,现在我身上络印的,</p><p class="ql-block">只有乡音和履历上的籍贯。</p><p class="ql-block"> 2018.8.17</p> <p class="ql-block">  台湾的三爹告知我,张姓族谱十代是这样排序的:“祖德贻谋远宗嗣惠泽长”。我老公公是“谋”字辈,公公是“远”字辈,父亲是“宗”字辈,我是“嗣”字辈。</p><p class="ql-block"> 我们遵照婆婆的遗愿,她死后没有葬在九江金鸡坡,葬在了南昌西山万寿园。</p> <p class="ql-block">  注: 文中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