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鲁藏布之旅

田小野

七十岁之前要去一次西藏，于是在网上与西藏的中旅“私人订制”了一个VIP小包团。我们一行四人，2019年5月4日登上了从北京开往拉萨的火车。经过40小时火车才爬上西藏高原到达拉萨，过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后车厢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我上铺的小姑娘几乎吐了一夜，天亮时，车厢内也没有了昨日的嘈杂声，变成一种静静的忍受。虽然在西藏的十天里高反状态一直如影随形，但是5月6日到达目的地的当天，兴奋还是压倒了一切不适，接站的司机周师傅给我们四人献上了洁白的哈达。

第二天我们就踏上了雅鲁藏布之旅。

雅鲁藏布大峡谷，是地球上最深的峡谷。大峡谷无人区全长504.6公里，最深处6009米，平均深度2268米，远远大于全球第二的帕隆藏布大峡谷、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和秘鲁科尔卡大峡谷，应该是不容置疑的世界第一大峡谷。

巴松措，意思是绿色的水。西藏到处都是这个措那个措，巴松措、那木措、邦达措、羊卓雍措……措就是湖。西藏的“措”应该是藏民心中的圣湖，像北海和昆明湖那都不能叫“措”。来到西藏，就是措上加措，一措再措。西藏高原的措，也是游客的向往和心结。。

巴松措有个著名的湖心岛叫扎西岛，为什么叫扎西岛？是个凄美的古老传说。开始的时候巴松措并没有湖心岛，一对年轻夫妻住在巴松措，男的叫扎西，女的叫卓玛，男耕女织过着祥和的日子。一天波密王来到巴松措湖边，撞见美丽的卓玛，就抢占为妃，卓玛寻机逃回巴松措寻夫，恰逢扎西出外寻她不在家，卓玛绝望跳湖，扎西闻讯回来也跳湖殉情，二人在巴松措的湖水里合为一体化成湖心岛，藏人称之“扎西岛”。普通藏民是没有姓氏的，贵族才有。至于名字，男的叫扎西，女的叫卓玛，西藏有太多的扎西和卓玛。

巴松措的湖边有个工布古村，工布族是藏族的一个分支。工布藏人喜穿氆氇制成的长袍，看上去雍容富贵。

藏香猪，也叫“人参猪”是西藏原始的猪种，这种生长在海拔3000～4000米高原地带的牧养猪长不大，成年猪平均体重不足50公斤。 喝泉水吃山珍的藏香猪在内地能卖的很贵，一斤肉卖到300元，华丽转身变成小金猪。

在林芝县城吃西藏美食石锅鸡。石锅用天然皂石制成，耐高温达2000度，林芝散养的藏鸡与石锅配合，加上本地的松茸、贝母、手掌参等菌类、药材，吃石锅鸡，要先喝汤，后吃鸡肉，再涮菜。

南伊沟。比起卡定沟的异石瀑布来说，我更喜欢温柔旖丽的南伊沟。 在这最靠近中印边界的秘密森林里生活着西藏高原古老的珞巴族，如果以在中国境内（不算麦克马洪线那边的）人口计算，珞巴族大概是56个民族里人最少的，只有三千人，都在南伊沟。

南伊沟有“藏地药王谷”之称，沟谷内可见树上挂着丝丝缕缕的胡须，在微风的吹拂下，飘飘摇摇，那就是松萝。松萝从青冈树和松树上汲取营养，等到树的全部养分被吸完干枯而死，松茸便在倒木下面长出。松萝对环境的要求极高，空气中只要有一点污染便不能存活，目前全世界都不能人工培植。所以松萝又是环境的检测器，有松萝的地方表明极好的生态环境。松茸生长在海拔3500米以上的高山林地，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天然药用和食用菌类，据说1945年8月日本广岛遭受原子弹袭击后，唯一存活下来的多细胞微生物只有松茸，因而日本人将其视为“神菌”。林芝的松茸收购价大约100元一斤，到了日本就要上千元一斤。我们在林芝县城吃的石锅鸡，里面就有松茸。

天边牧场在南伊沟的最深处。山峦环绕，牧人小屋，绿草如茵，牛马悠闲，用世外桃源来形容都嫌不够味儿。淡定，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人生。

从林芝地区进入山南地区——藏文化的发源地。

白垩纪断石。我只知道白垩纪至少在一亿几千万年前，那是恐龙统治世界的黄金时代。后来有一颗巨大的陨石撞击地球，造成了包括恐龙在内的绝大多数物种灭绝。

进入山南地区，山南的泽当正是西藏传说猴子变成人的地方。路边看到越来越多的野生猕猴，藏猕猴。我们下车喂它一片面包，它不耐烦一把抢走全部面包跑到远处去慢慢吃，别的猴子也不来抢，它是猴王？据说在远古时期，有一只猕猴在西藏山南泽当镇附近的山洞中修行，他是观世音菩萨的弟子。当时有位罗刹女（印度神话中的妖怪）喜欢上了猕猴，向猴子求爱，遭到猕猴的拒绝。罗刹女威胁说如果不娶她，她就要自杀，并且转世成魔鬼，日杀万有情，夜食千生类。猕猴很为难，若与其结合，破坏了自己的戒行，若不答应，又造下了罪业。于是前往观世音菩萨处求教，菩萨却同意他与罗刹女成婚。结婚后，他们生下了六个小猴（藏民的六个氏族），繁衍增加到500多只，开始以采集果实为生，后来种粮食，吃了粮食，猴子的尾巴变短，能开口说话了，变成人。这就是藏族先民的来历。

佛教史家在收录藏猕猴神话时注入了佛教精神，把那只猕猴说成是在山间修行的佛教徒，并且是观世音菩萨的弟子。既然藏族最早的祖先是佛教徒，藏人信奉佛教就是天经地义的了。猕猴神话在藏族社会影响很大，甚至成为图腾崇拜。……在泽当，但凡路遇老祖宗，我们都免不了要下车去表达孝敬，这次老祖宗却趁人不备跳上车上一把抢走包包，真的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呀。

进到莲花生大师的修行洞里的时候，我还不知他是何方圣贤。 这是山南的一个天然的古老溶洞，岩洞里面阴暗潮湿还有一股类似香火的怪味，进去我就想赶快出来。洞外牌子上写着这也是莲花生大师降服罗刹女的地方，那么，罗刹女是好人还是坏人呢？被降服是在与修行猴子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我不明白，还是学问差点儿哈。

洞外这块被供奉的石头，传说留下了莲花生大师飞崖走壁的脚印。

坐在修行洞外的石头上，用手机问度娘，才知莲花生大师是藏传佛教的主要奠基者，公元八世纪，应藏王赤松德赞迎请，从印度入藏，创建了西藏第一座佛教寺院——桑耶寺。

接着我们就来到了莲花生大师创建的西藏最古老的佛教寺院——桑耶寺。

这座西藏第一寺庙，建筑方面具有藏族、汉族、印度三样风格，因此桑耶寺也叫三样寺。

在桑耶寺见到莲花生大师，他的佛龛前必有十世班禅确吉坚赞的照片，原来班禅一世和达赖一世都是他的徒弟。

桑耶寺大小殿堂、回廊的墙面上都满饰壁画，从远古传说罗刹女与神猴成婚，繁衍了西藏这块土地上最早的人类开始画起，到松赞干布统一西藏，莲花生大师入藏，桑耶寺的兴建，……丰富多彩的壁画也显示了桑耶寺是藏传佛教的发源地之一。

雍布拉康，这西藏历史上第一座宫殿，也在山南，史书记载始建于公元前二世纪。文成公主初来西藏时每到夏季都会和松赞干布来这里居住。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才16岁，我一直奇怪她为什么没生下一男半女？布宫的小导游说，在文成公主之前松赞干布娶的是尼泊尔公主，而为他生下唯一儿子的是他的藏族妻子，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吐蕃王朝不允许吐蕃国君的异族妻子生孩子，如果怀孕就给她们吃藏红花打胎。不知小导游的这个说法有否依据？

山南还有一座昌珠寺，建于松赞干布时期，传说文成公主在这个寺庙里驻足修行。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常来昌珠寺住，他们用过的灶和陶盆还保留在寺里，成为珍贵的文物。松赞和文成公主住的那间房屋即卧室，眼下仍保留着，不过已破旧不堪。

海拔4998米的羊卓雍措，西藏三大圣湖之一，是仙女所化身。据说虔诚的信徒每年都要绕羊湖一圈，这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相当于去拉萨朝圣一次。

西藏的湖水为什么不是绿色而是蓝色的？我想是因为海拔高距离天太近了，天的蓝色投影在湖水里，不只湖水，西藏的山有时也是蓝色的。

在羊湖边与司机师傅合影

江孜宗山古堡。1903～1904，英帝国近万人武装集团开发印度，其中一部分进入西藏，直指拉萨，日喀则和江孜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江孜的藏民遵照达赖十三世的指令，16岁至60岁的男丁人人参战，在江孜宗山上筑起炮台，用土炮、土枪、刀剑、梭标和弓箭展开血战，古堡的火药库被英军炮火击中爆炸后藏民用石头抵抗了3天3夜，最后全体壮烈牺牲。

历史上把拉萨和山南称为“前藏”，日喀则称为“后藏”，前藏是达赖喇嘛管理的地盘，他统领着十分之九的藏民，后藏是班禅的，他统领十分之一。清朝时达赖和班禅这两大地方政府组织机构是平行的，都要服从清政府驻藏帮办大臣的监督指导。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对于班禅来说，就相当于达赖在拉萨的布达拉宫。

扎什伦布寺就是拉萨的布宫，是后藏最大规模的寺庙。比起起布达拉宫和大昭寺，这里显得清净。主要是游客不多，多是藏族的信众和穿着红色袈裟的喇嘛。

这里你看到的是苍老脸上的专注与虔诚，以及对未来的期盼。生命苦短，也许只有信仰能给人以慰藉和希望，给人以生生不息的力量。

因为在车上说想到藏民家里看看，司机师傅临时把我们带进路边一座对外开放的村庄，罗林村。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叫卓玛的姑娘。她说这个村子还是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她家爸爸就是兄弟俩娶了她妈妈，生的孩子不知是谁的，孩子们管年纪大的叫爸爸，另一个叫叔叔，她家爸爸已经去世是天葬，之后孩子们才对叔叔改口叫爸爸。藏民家中供有佛龛忌血腥，因此女人不能在屋里生孩子，要到牛圈马棚而且要站着生。……

村民的锅庄舞，本来我会跳的，可是因为高反，总踩不到点儿上。

卓玛介绍说这是她的奶奶，高寿86。卓玛姑娘讲的故事使我想起很久以前《人民文学》杂志上一篇被批判的小说里的内容，伸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他俩谁抄袭谁呢？

村里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司机师傅把这样的房子叫做“援建”。从拉萨开始，北京路是北京援建的，江苏路是江苏援建的；林芝有福州大酒店和广州路；山南地区由湖北湖南负责援建，我们住的泽当镇就有湖北大道；日喀则援建由上海大包干，有上海实验学校。我们随便路过一个村庄，司机师傅说，你看这些房子都一样吧？青岛援建的。………这援建，那援建，全国大援建，西藏人干嘛呢？

西藏人干嘛呢？就我所看到的——转山、转湖、转白塔、转寺庙、转玛尼堆……到处都能看到本土的藏人在顺时针一圈一圈地转着，一群人或是单个人，永不停歇。那才是你援建你的、我转圈我的、一派悠哉悠哉的原生态！神山圣湖，寺庙和白塔，就是他们生活的一切！他们不爱财，不慕名，不讲究吃穿，把物质的欲望降到极低极低，寺庙里堆满了他们一角两角的纸币，还有他们敬献的一桶桶的酥油，积攒够了盘缠他们就踏上叩拜的朝圣之路……只有信仰是至高无上的。因为他们不是俗人，他们是离天最近的人。

终于四个人都全须全尾的从日喀则平安回到拉萨，司机师傅对我们的评价是“很坚强”。参观布达拉宫我们请了导游，这是导游小姑娘为我们四人在布宫前拍的合影。

拉动西藏经济发展的龙头是旅游业，也罕见藏人从业。我们的司机师傅是河南的，旅行社经理是广西的，他们在旅游旺季到西藏干半年，剩下半年就回老家与老婆孩子团聚，我们一路住宿的酒店是全国各地包干援建的，路边小饭馆是一色儿川菜——四川人开的。

布达拉宫里面是不允许拍照的，它是全世界海拔最高、集宫殿、城堡和寺院一体的宏伟建筑群。布达拉宫最初是松赞干布为迎娶文成公主而建，后来成为历代达赖喇嘛的冬宫居所、重大宗教和政治仪式举办地，也是供奉历世达赖喇嘛灵塔之地。 ……布宫里有那么些个达赖喇嘛，留下印象的只有两位。

一是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顺治皇帝接见五世达赖的壁画很多寺庙里都能看到，他应该是最成功的。五世达赖的灵塔最大，光是黄金就用了1000多斤，还有许多西藏的宝石。大概因为五世达赖喇嘛太成功太强势了，圆寂后他的亲信弟子为了继续利用他的余威掌管前藏，竟然对外隐瞒了他的死讯。

二是达赖六世仓央嘉措，由于上述原因这个3岁被认定的转世灵童竟然被雪藏到15岁。他直到15岁才在拉萨的布达拉宫举行坐床典礼，尊为六世达赖喇嘛，24岁那年就因不守清规戒律被人告发，康熙皇帝要给他治罪，他死在赴京解押途中。在布宫的红宫里面，有五世达赖之后的8尊达赖喇嘛的灵塔包括11岁就圆寂的九世达赖，只缺少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喇嘛不幸诗家幸，如同唐后主李煜，虽然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好词人，达赖六世写的诗歌超越了西藏高原，驰名中外。1930年仓央嘉措的情歌就已经被译成汉文和英文出版，2018年，一套仓央嘉措诗歌藏文木刻版完成校对、翻译和出版，为民间广为流传的仓央嘉措诗歌的去伪存真提供了参照。藏族女中音歌唱家降央卓玛唱的《那一天》如今已脍炙人口、家喻户晓，据说歌词就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那一瞬，我已飞，飞成仙，不为来世，只为有你，喜乐平安。那一瞬 ，我已飞，不为来世，只为有你！……

前人说李后主“做个词人真正好，可怜薄命做君王”，这话用在仓央嘉措身上就是：做个诗人真正好，可怜薄命做活佛。

磕长头，是藏传佛教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五体投地是为“身”敬；口中念咒是为“语”敬；心里想佛是为“意”敬，三者在磕长头中得到统一，每个信徒一生要磕完十万个长头才算功德圆满。为什么要不远千万里一步一步磕长头到拉萨的大昭寺？因为大昭寺里供奉着释迦摩尼12岁的等身金像，这是佛祖加持过的、文成公主从长安带进西藏的仅存完好的等身像。在信徒看来，等身像如释迦摩尼佛祖本人，磕长头、虔诚的祈祷和心愿都是很灵验地会直接传达给释迦摩尼佛的。

围绕大昭寺走圈就走在八廓街上，我们肯定也是要跟着走一圈的，但我们绝没有藏人心中的安宁和快乐，那是完全不同的意识形态 。俗人的世界里没有真正的敬畏和感恩，只有焦虑，人与人之间充满了猜忌、戏谑、嘲弄与攻击。

罗布林卡是一座典型的藏式园林，也是历代达赖喇嘛理政的夏宫。

我们这一路已经遍尝西藏的酥油茶、糌粑和青稞酒，酥油茶是我的最爱，早餐总要喝上3碗酥油茶才肯罢休。回到拉萨的大餐是在“亿头牛牦牛肉体验馆”里吃牦牛肉，上来好大一锅，锅底有二斤牛排，配以白萝卜和玉米，加上我们要的各种青菜和豆腐，四个人和司机师傅吃完这么多牛肉还须努力加餐才成。

西藏之行的最后一笔精彩是色拉寺的“辩经”。

俗人的辩论只不过是无谓的争吵和愤怒的发泄，色拉寺辩经则是对真理的追寻，没有愤怒，只有智慧和慈悲。

辩经是佛学用语，即辩论佛教理论，这种相互问答的修习，是除转世灵童之外，藏传佛教的学经僧一步步升级为高僧的途径。辩经的起势是两手相击，这有3层意味：一个巴掌拍不响，一切都是众缘合和的产物；掌声代表无常，一切都稍纵即逝；清脆的响声击醒你心中的智慧和慈悲。

西藏是世界的屋脊，也是信仰的最高峰。身处离天最近的这片净土，仰望天空，匍匐大地，心中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5月15日清晨我们来到拉萨贡嘎机场，飞回北京只需要四个小时，回家一觉醒来，身体的高反状态完全褪去，好像从一个奇异梦幻的天国突然跌落回到现世，备感欣慰的是，在70岁之前，了却了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