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岗侗寨 到底有多原生态

石肩

<h3>今年春末,我去了黔东南苗侗族自治州,走了8个村寨,其中有一个是黄岗侗寨。网上很多人对这里的原生态环境给予了很高评价,称之为“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真的如此吗?我这次亲眼目睹之后感到所言极是。那么这里到底有多“原生态”呢?</h3> <h3>当我们的中巴车气喘吁吁地绕着盘山路进入深山,站在山坡上俯瞰下去的时候,黄岗侗寨就在我的脚下,我不禁呆立在那里。我惊诧于这样与世隔绝的深山腹地,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村寨。青翠的山林紧紧环抱着一片黑压压的房子,错落有致,是那样的古老而神奇,散发着我们从未领略过的异域风情。在这些紧密成片的吊脚楼间,还耸立着五座如圆锥一样木质尖塔,那是侗族特有的鼓楼群。</h3> <h3>一条溪水在寨子中蜿蜒穿过,两座风雨桥横跨其上。白亮亮的小路上,像数码绘制的动态《清明上河图》一样,有黑衣小人缓慢行走,或是挑着担子,或是赶着三两只白羊,或者拉着婴孩。整个寨子在山桃花的掩映下,宛如春天里的世外桃源。这里地处确实偏僻了些,几年前这里还只有一条泥泞的小路。后来修建了大路,才得以让我们这些游客进入,甚至连车都开进了寨子。</h3> <h3>清晨,当太阳从山顶露出头来,柔和的晨光便洒进谷底。古寨苏醒了,家家户户升起的袅袅炊烟被晨光染成金色,像一层薄雾,笼罩在寨子上空,朦胧中暗香浮动,整个寨子便卧在晨雾的底部,只有五个鼓楼的尖塔钻出雾面,如同天宫一样神秘仙灵。可惜这只是我脑海中的想象,我们来得太晚了,但我想这样的景象是存在的。</h3> <h3>可我忽然又想到,这样的寨子也是极其脆弱的,经不起任何一次战争的摧残。那些吊脚楼和鼓楼花桥都是木质结构,山顶向下的一场火攻就完全可让它们灰飞烟灭。几百年来,他们是怎样躲过战乱和侵袭,完好无损地保持至今的呢?黄岗侗寨,都曾经历过怎样的沧桑历变呢?真是个迷。</h3> <p>进入寨子,更觉得这里的静谧安然。这里偏远神秘,充满着牲畜和烟火味道。寨民衣着古朴,言语不通。</p><p>一般的旅游团很少会安排黄岗侗寨。因为到了黔东南,看景有“肇兴侗寨”,听歌有“小黄侗寨”,所以这里还没有被开发成景区。而我是跟随“游侠客旅游网”摄影团,以人文摄影为主题才来到这里的。恰逢初春,这里几乎看不到游客,所有的旅游节目也没有开展,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没有商业包装的真实侗寨。</p> <h3>这里当然也没有任何旅游设施,没有商业街,没有饭店,连个小吃摊都没有。我没有准备,中午饿急了,只好到一间小卖店买些面包和矿泉水充饥。这里甚至连个公共厕所也没有,内急之下我只好趁着寨子里的小学午休时,跑进里面解决了内急问题。还假借给小学生拍照为名。</h3> <h3>这里的黑瓦木墙的吊脚楼群和鼓楼群仿佛一个原始部落,千年往事凝聚在这个古寨当中。长期形成的民族风俗,为自然世界盘磨出厚重的文化包浆。虽然人在变迁、繁衍,但这些古建筑却没有任何变化,置身其中,让人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h3> <h3>建筑会说话。这些侗民也和我们一样,未曾见过祖先的面貌,但是祖先创造的建筑依然呈现在他们的眼前,上面承载着的古老信息,随时在与他们对话,灼热他们的记忆,那是一种回忆的快感。追溯过去,让过去感染未来,也许这就是原生态的魅力。这些几百年不倒的吊脚楼,也是他们的民族之魂。他们依靠绿色山水,营造自己独特的家园,创造悠久的文明,这在瞬息万变的都市中已无从找寻。</h3> <h3>这里没有任何宗教的痕迹,看不到庙庵,也看不到教堂。这些寨民生活在这样与世隔绝的深山僻壤中,是否会感到孤独无援呢?他们的精神如何安慰?如何安放自己的灵魂呢?</h3> <h3>原来他们只信奉自然。他们认为,只有大山和森林养育了他们,自然才是他们真正的母亲,而不是什么上帝神仙。他们也无需往生的安慰,生于自然,还于自然,自在安如。他们认为万物有灵,他们把树看成神,视树为风水树,可以佑护家园。所以在这些侗族山寨中,随意砍伐是被严格禁止的,甚至会遭到报应。所以,无论岁月流转,风烟变迁,这里始终保留着一个绿树成荫的葱茏世界。</h3> <h3>这是一个我们无法用语言去沟通的境地。这里的寨民都是侗族,年轻人很少,都是老人和孩子,他们都说着侗语,也没有自己的文字,我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懂我们的话,仿佛突然穿越到了一个遥远的古代深山村寨。</h3><h3>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在给一位阿婆拍照的时候,想问问她的年纪,她木然地晃晃头,再问,又摆摆手,没有言语。难道老人的年龄也保密吗?难道她耳朵不好?旁边的摄友突然想到,“她可能听不懂你说的话。”怎么会呢?我又用手比划着“您有七十岁吗?”“还是八十?”老人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发出一连串我们非常陌生的声音,大概是侗语吧,原来果真如此。</h3> <h3>我们到一个食杂店买东西时,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卖货的妇女根本听不懂我们要买什么。我们只好用手去指,结果她说的价格我们更是一头雾水。没办法,只好从街上找了一个刚放学的小学生才解决了问题,凑巧的是,那个小学生是她的女儿。</h3> <h3>寨子里居住的全是侗民,他们是善良淳朴的。虽然这里还处于原生态,但那些侗民从不羞怯,也不慌张,自顾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在阳光下、在木墙旁、在空地上聚集聊天抽烟,</h3> <h3>或是纺线织布、挑担编篓,或是梳头捣衣,洗菜生火,不管我们这些寨子外的陌生人如何行动,就跟没看见似的,丝毫不被打扰,依然故我,安然若素。</h3> <h3>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些拿着黑乎乎的铁家伙的都市人,为什么对什么都感兴趣?一架纺车要拍一拍,一头水牛要拍一拍,一个灶台要拍一拍,甚至一箩辣椒也要拍一拍,真是少见多怪。但他们并不拒绝拍照,不躲避,也无牢骚,有时还会对你笑一笑,这在过度开发的西江苗寨和岜沙苗寨是绝不可能。</h3> <h3>这里无疑是人文摄影的天堂。但你要想拍美女,那就很遗憾了,寨子里这个时候,只有老人和孩子,据说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h3><h3>我用镜头读取着每一张写满故事的脸庞,上面记录着淳朴和沧桑。有灼心烈日暴晒的黝黑,也有散淡月光沐浴的惬意;有艰辛岁月犁过的沟壑,也有一种偶尔遇见阳光的笑痕。他们心里装得少,脸上的表情就很简单,远没有我们都市生活那么复杂,还要戴着面具去掩饰一切。脸上溢满友善和宽厚,顽强和自尊,甚至单纯和淡泊。那完全是来自于山林和白云的纯净和自然,像清泉,像春风,面对他们,你也会变得舒展心怀,踏实本真。</h3> <h3>我和一位老人说,你的白发和面庞是沧海桑田啊,可他却一笑而过,仿佛那些都是镜子里的事,与他无关。总觉得从这位老人的烟袋锅中冒出来的,是山顶看到的袅袅炊烟,让人温暖归属,甚至诗意。</h3> <h3>他们的很多习性也保留着很原始、无拘无束的状态。在寨子里,我发现很多妇女在街上洗头,这是一种习俗?后来反应过来,今天出太阳了。这里初春多雨,大山里已经阴霾多日,好不容易天晴了,太阳出来了,温暖炽热的阳光让她们舒展身心,洗头洗衣,很容易干燥。对于平原的我们,晴朗是多么平常,而对于深山阴霾中的他们却宛如圣日的洗礼。我还看到有些妇女在晒脚板。</h3> <h3>我在寨子里还看到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很多老太太都弓腰而行,而且那腰已经弯到了90度,远远地看去,简直就像一只动物在爬行。她们的脊柱都已经变形了,恐怕再也无法站直。不只一两个,很多老太太都是这样,而老头却很少这样。看来这里的妇女是农耕生活的主力军,常年在稻田里插秧收割,背儿负女,辛苦劳作,日久天长,她们的背脊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这种生活的磨难不是我们能够想象和担当的,和她们一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h3> <h3>他们的眼睛也不太好,我看到很多老人的眼内浑浊,似乎有白内障症状,他们虽然看着我,但我不清楚他们是否真的看清我们的样子。原生态的他们,也希望有现代医学的拯救。</h3> <h3>这里的男性寨民衣着普通,只是头上的帽子有所不同。而妇女们普遍穿着民族服饰。特别是女性的包头布独树一帜,在别的村寨里很难看到。红绿蓝的混搭中,蕴含着各种功能。也许这些带着文化符号的衣着具有极高的文化价值吧。</h3> <h3>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去防范谁,去猜疑谁,我放肆地拍摄、观看,简单而陌生的世界,让我进入一种疯狂的创作状态。我忽然意识到,这种无形当中的主人的感觉,虽然让我们很惬意,但却是不公平的。虽然他们会善意地包容我们,但是你不觉得,你对他们是一种侵犯吗?比如侗族的饮食禁忌有一条是忌讳看别人吃东西,而我此时却正犯着大忌。</h3> <h3>这里的很多生活工具和工艺还都保留着原始状态,直至今日,很多寨民还都穿着手工布衣。我拍得最多的是这里的织布女。她们还使用着古老的纺车和织布机。飞梭穿行,编织着她们淳朴的岁月,崇黑布衣,是他们天然的保护色。从棉到线,从线到布,从布到衣;从田到糯,从糯到米,从米到酒,他们都是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他们仿佛依然生存在远古时代,没有因为世俗的变化而变迁。</h3> <h3>虽然此时的村寨平静寂寥,但当它热闹起来,却会震天动地。这里是男声侗族大歌的发源地,不靠任何乐器和音响,少则十几人,多则上百人的高低错落的和声会响彻山谷。等到正月初七“抬棺人”和农历六月十五的 “喊天节”仪式兴起的时候,那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了。可惜,因为季节不对,游客也少,这里所有的活动都没有开展,给我么此行留下了遗憾,也留下向往。</h3> <h3>这个寨子里看到最多的是老人和孩子,很多老人都背着或者抱着婴幼儿。据说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了,整个寨子,就剩给了这些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孤独相伴。山里人到城市里打工,而城里人却跑到山里旅游,这种生存方式的围城确实很奇怪。真是城里人不知山里人的苦,山里人不知城里人的烦啊。</h3> <h3>我查了一下,这里人均收入较低,寨民依然过着传统的农耕生活,陋居简食。然而来自外面世界的潮湿的风却无法阻挡,翻越千山万水,依然吹进古寨,老人行动不便,故土难离,但这里的年轻人,几乎都背井离乡远赴大城市打工。这样,黄岗侗寨,变成了一个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的聚集地。</h3> <h3>在与“黄岗侗寨”差不多的从江县“美德侗寨”, 有一个摄制组曾经做过一期《一封家书》节目,一个七岁的侗族小朋友吴欣怡在她写给爸爸的信中读到:“爸爸,我好想你,我感觉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不记得你了!”她说,在她刚刚满月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外出务工了,从小一直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也许他们要的只是更多陪伴。</h3> <h3>由此,我忽然莫名的担忧,这里的传统民族文化还能坚持多久。</h3><h3>村寨里只剩下了这些老人和孩子,我们从老人的行住坐卧,衣食住行还能看到那些原生态的民俗特色。可是,随着这些老人的慢慢逝去,那些美好深沉的民俗文化可能也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了吧。</h3><h3>民族文化的传承只能靠年轻的一代。可是年轻的侗民都去外面打工了,混迹于城市的洪流,逐步被滚滚红尘所淹没、赤化,周身浸润着现代文明的气息,早已失去原本的身份和民族色彩。</h3> <h3>而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呢?本来摄影团在黄岗侗寨还有一个摄影主题,是拍摄当地小学放学的孩子们——“一边摄影 一边做公益”。据说他们原本的校舍简陋不堪,孩子的条件也不乐观,可以用摄影反映出他们简陋的校舍和孩子们的穷困,呼唤社会的关注和支援。但是到了那里以后,这项活动就被取消了。原因是,这里的学校受到社会捐助,已经翻盖一新。</h3> <h3>而那些放学的孩子们,肤色健康,脸上挂着烂漫无忧的笑容,穿着时髦的服装与城里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已丝毫看不出是侗族子民。在这些孩子的心里,很多时候都是古老习俗和现代文明在同一个头脑中冲撞、选择、淘汰、运用。他们还会重拾旧裳,刀耕火种,走回从前吗?他们还会记得那些没有文字的侗族大歌吗?他们还会感兴趣那个求雨的“喊天节”吗?恐怕未来即使有,也仅仅是一项不伦不类的旅游表演。</h3> <h3>特别是随着旅游事业的开发壮大,这座深山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旅游可以带来客人和效益,也同样会受到现代文明的冲击,甚至“破坏”。就在当时,我在一个小杂货店墙外看到一张写着“支付宝 微信”的纸条时,顿时惊愕不已。</h3> <h3>我从网上还看到,2000年第5次人口普查时,侗族人口总数为296万人,2010年第6次人口普查,侗族人口为287万人,十年人口减少近10万人。9年后的今天,不清楚侗族人口已经减少到什么程度。而在这些“宝贵的”侗家人中,民俗文化在一代代人的身上逐渐剥蚀、蜕变,还有多少人会坚守?也许将来的某个时候,黄岗侗寨真的会“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空巢的已不是老人,而是寨子的祖先。</h3> <h3>也许我是杞人忧天,总会有人抢救,总会变成遗产,人类的,物质的,非物质的文化遗产。</h3> <p>摄影/文字:石肩</p><p>团队:“游侠客旅游网”7人摄影团</p><p>领队:白龙</p><p>摄影指导:吴俊波 高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