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渥太华

步雄3765218

<p class="ql-block">  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著名的国会山畔,坐落着一家很大的“shopping mall”(购物中心),走上二楼环廊,儿子一手搂着我的肩膀,一手指着楼下清清静静的店铺说,“爸,看见没,这就是资本家老G“残酷剥削”过我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G是他留学打工时的老板,是他打工履历中遇到的不黑、不坏,还非常善良的,彻底颠覆了他对资本传统认识的一个老板,遂交了一段善缘,“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在那里,他勤工俭学了几个学期,直到最后处成了忘年交。那时候的工钱是一个小时七八个加币(现在已经涨到了十五加币),相当于人民币四五十元,解决了自己的食宿和学费,当然,所得不仅是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儿子告诉我,原来这里是一个很大的食品游廊,有点类似中国的食品一条街,老G的寿司店就在其中,他在这里学会了做地道的日本寿司和蔬菜卷,学会了地道的渥太华土话,也学会了和自己的老板嬉皮笑脸地相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儿子轻松的叙述中,杂糅着人生百味,感觉出老G应该和我是一路人,有教养,有担当,心思缜密,但也有点迂,不会干坏事进而也不屑于、不敢于干大事的一个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猩猩相惜,来加几次, 因匆忙都没有见到老G,总惦记着。再有,知道儿子现在很少联系老G,去看他,特别是带着儿子去,暗含着点感恩的示范意味,迂否?</p> <p class="ql-block">  决定去老G 家去了,孩子们都很高兴,儿媳妇提前就给老G 家打去电话,还特地说想吃老G 太做的油脂鸡了。选了一些礼物带去,我特地为他们画了一副水彩画,一个渔夫独立船头,在茫茫大海中奋力摇橹,寓意老G 孤身海外,砥砺持家的不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天,大雪初霁,路面形同冰场。车子半开半滑到老G家用了将近两个多小时,老G家的房子完全被冰雪覆盖,浪漫得像因纽特人的雪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门前停着三辆日系车,两辆被雪几乎半埋,一辆白色的老丰田停在塑料篷布下。儿子告诉我,这是老G的车,也是店里的“班车”,曾经天天坐着它去上班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埋在雪里的应该是孩子们的车,证明他们都离开“老家伙”出去单练了。加拿大冬季寒冷,公交时间间隔大,加上孩子们读书打工很累,经常因起晚而迟到,于是老G日日开车来接,经常像老保姆一样从被窝里把他们掏出来,载着这些睡眼惺忪的孩子去谋食。久了,孩子们给了他一个“老家伙”的爱称,偷偷地叫着。</p> <p class="ql-block">  还没敲门,老G和“老G太”(孩子们都这样称呼她)就热情地迎了出来,显然在一直等待着我们。老G太曾经到北京,和我妻子熟络并投缘,见了面惊叫着拥抱在一起。老G略带拘谨地笑着,在两个略显夸张的女人面前显得无足轻重,当然,我也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G四方脸盘,浓眉亮目,鼻直口阔,头发灰白,古铜肤色,除了缺少点镜头感,不失高仓健冷峻的男人范。“早就听孩子们说你人特好,长得也帅呆了------”我说,气氛松弛下来,两个老男人笑着走进房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G家的房子是加国最普通的款式,两层加一间地下室,但车库加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十多年前买时才十几万加元,如今已经升值很多,连同里面的家具与人同老,蒙着一层岁月的包浆。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崇尚简洁,实用为要,没在装修和家具上费太多的心思和金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h3>  女人们在一层畅聊,老G领我穿过大厅和整洁的厨房来到了地下室。这里也是老G的工作间或曰杂物间,各种奇异的物件叠床架屋,大型的健身器,各种说不出名的电子元器件,光是掀开后盖,正在修理的电视机就有好几台,各色沙发充塞在所有角落,奇异的工具随手可得。</h3><h3><br></h3><h3> 加拿大的许多地下室或车库都是男人们的专属地,傍晚在街上走,许多临街人家的车库洞开,灯光明亮,各色工具挂满四壁,有着机械情结的,台钳,工作台,车床,钻床齐备。男主人们在里面削、锯、车、钻,形同孙大圣游走于自家的花果山颠,曾见一个老鳏夫,干脆在门口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Aman’s nest”(“男人窝”)。</h3><h3><br></h3><h3> 一缕亮光在老G头上抹过,衬出一个刚毅男人粗犷生动的轮廓,让我想到三十多年前在广西霞浦海边遇到的一个渔民,他从船舱里抓了一把黄泥螺(毛蚶)笑呵呵地递给我,满手汁水,绷着青筋的大手,宽厚而承压力很强的额头和眼前的老G一般无二。人有两手,两手十指,一只是挣钱的耙子,一只是攒钱的匣子,坎坷中长大的国人崇尚拼搏,梦想致富,一旦在异邦展开手脚简直无人能及。 </h3><h3><br></h3><h3> 三十多年前,老G赤着双手来到加国,语言不通,先是在温哥华、多伦多等华人集中的地方打工。国内时,老G学过机械,曾经做过一家小工厂的厂长,动手能力强,干什么上手都飞快,但由于没有身份,只能打“黑工”,最低每小时三块加币的收入,其中艰辛无须赘述。待积累渐丰,妻子亦来加定居,二人合力创业并养育了三个儿女。</h3> <h3>  儿子上大学的时候,和两个日本、香港同学来到老G的店铺求职,因乡音而独被录用。原来,老G家原住在宣武区大江胡同(文革前的大蒋家胡同)和我家只隔着一条前门大街,亲不亲,故乡人。</h3><h3><br></h3><h3> 老G人好,对打工来的孩子们与其说是体谅不如说是怜悯,似有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恻隐,孩子们干起活来很少挑剔,至多跟他们念叨念叨生活不易,且过且珍惜一类,被孩子们称作“碎碎念”,以至于多少骄纵了他们,儿子一次迟到,吃了老G几句重话,臭小子竟开始板起脸来摔摔打打,以疯撒邪起来,老G看在眼里,不再说话,径自慌慌地走掉了。</h3><h3><br></h3><h3> 儿子有一次忘形,营业中和小伙伴们喝着可乐,吃着寿司,调侃着老G,偶然抬头一望,发现对面墙上悬着一个监视器,一闪一闪放着绿光。连叫大事不好,定被老G发现。第二天,见了老G就主动冲上去,没大没小地搂住这个和自己父亲同龄的男人,做了个鬼脸儿就算妥了。可怜老G,曾经为了防止孩子们偷嘴吃,准备在一台新买来的大冰箱上装一把明锁,结果一钻下去,不巧打穿了里面制冷的线路,冰箱废掉,反成了孩子们的一大笑柄------ </h3><h3><br></h3><h3> </h3><h3> 老G的店原本是不要夫妻或情侣打工者的,曾有一对情侣装作陌路人同时在老G店里干活。老G不明就里,分别去接,那对情侣是住在一起的,男孩子需提前去慌告老G的假地址处等他,好在两地相距不足百米。</h3><h3><br></h3><h3> 一次大雪,男孩子起晚了,知道老G已经等了许久,草草穿戴后飞跑出门,旋即在雪地上摔了个大仰壳,“操!”一声清脆的国骂在异邦静谧的清晨传得老远,被不远处车内等待的老G听个,看个正着,咽口唾沫装作没有看见还是日日来接,直到他们回国结婚向老G辞行的时候,老G才主动点破这段往事,让那小两口尴尬不已。</h3> <p class="ql-block">  当然,老G的大度换来了丰厚的回报,孩子们在这里干得很辛苦,很情愿,也很主动。曾有一段时间,老G曾被这里的洋人挤兑,严重影响了收入,伙计们为了他们的老板去跟shopping mall的管理者据理力争,其情感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是挺上进的孩子,没有父母护着、宠着,小可怜儿似的,看见他们就想起我的从前,所以,我从来没有辞退过他们中的一个人------”老G跟我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句名言曾经成为我们认定的不二法理,而老G的“老丰田”载着孩子们不经意中穿越其外,懂得了“劳动”,“尊严”,“阶级”乃至“资本运作”,“人事管理”更丰富的社会内涵,同时,老G的道德良心,人性光辉则拓展并升华了教科书上好多制式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概念和定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同样是打工,有人不胜其苦,回忆起来戚戚如诉,有人则游刃其中,吟出了一首玩味人生的打油诗。如今,儿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手下有白人,有黑人,有印巴人,不用说,举手投足间自然不乏老G的影子。就在万里之遥的这个地方,两代人悄然相遇,默默结缘,有意无意地同化着对方,感染着对方,最终殊途而同归,这就是生活的本真,无关国籍,无关种族。</p> <p class="ql-block">  老G家的壁炉引起了我的好奇,加拿大大多家庭都烧天然气,壁炉多成了家居饰品,但这个却极其原生态,炉口一米见方,炉门是几串细细的铁链子,常年的熏烧让它浓黑如漆,如同岁月的流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G见我好奇,用固体燃料点燃了劈柴。这种烧粗大木柴的壁炉我在濒临北极的黄刀镇见过,加拿大的冬季漫长而寒冷,老G的三个儿女都是在壁炉边长大的,做游戏,做作业,做常青藤之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人说,北美人是围着烟囱生活的奇怪动物,他们的一切幸福都以烟囱为中心,人间福祉都是从那里来的,因为是和上天连接的孔径。连圣诞老人送给孩子们的礼品都是深夜里顺着烟囱丢进去的。所以,老G的孩子们圣诞夜都是打地铺睡在壁炉前祈望接福的,区区十几个圣诞梦,就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和英俊的小伙,继而先后到相邻的美国去了,大女儿医学院毕业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当了医生,二女儿和小儿子都在美国上学,只剩下了老G夫妻每每在圣诞夜的壁炉前唏嘘岁月,思念儿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如今,老G已经退休,几十年的打拼为孩子们打造了一个发展的平台,也为自己锚定了一个安妥的归宿,好在这里的养老很人性化,有政府托底,免去了许多无奈和焦虑。“你无法在有生之年到达天堂,但却可以设法离天堂近一点,更近一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渥太华到多伦多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叫做霍普的小镇,霍普港是著名的三文鱼洄游之地。每年九月底、或十月初,所有成熟的三文鱼从海上逆流而上,沿着它们出海的路线逆向前进。从大西洋进入加拿大东部的圣劳伦斯河溯江而上,进入安大略湖抵达霍普港后,再沿加纳拉斯卡河逆流而上。河水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个小水坝,水流激烈起伏,快速流动的河水产生一股股浪花。这为三文鱼洄游设置了一道道的障碍。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洄游的路上消耗掉它们身体里几乎所有的能量和体力。有些三文鱼变成了其他动物的美食,有些三文鱼则在快到达目的地前力竭而亡,极少数活下来的三文鱼才能到达产卵地。产卵地一般都是水面开阔,水流平缓,水深浅平,阳光充沛的池塘或峡谷。到达产卵地后,不顾疲劳,开始成双成对在水底挖坑,产卵受精,在产卵受精完毕后,雌雄三文鱼都会因筋疲力竭而双双死去,结束了只为繁殖下一代而进行生命的最后一搏。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其实就是一群群洄游的鱼儿,集在一处太过稠密,分辨不出谁是老G,谁是老H, 为了留下自己的精血,为了下一代的传承,他们不辞劳苦,不畏艰险,奋然前行,这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中最灿烂、最壮观的一段历程,一曲为了生存而做出巨大牺牲的生命悲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