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夫妻的蜕变

陈 wy

人们把儿童比喻成花朵，寄托着家庭，民族，国家的希望，但有这样的夫妻俩，且把他们病入膏肓的孩子寄于另一种希望。我经历这一家人的案子过程，让我难以言表的五味杂陈，多年后仍然记忆犹新。
不久前的一天，上地铁刚落座，旁边一四十岁不到的男人以浓浓的贵州口音向我打招呼，看着似曾相识的他，我努力从记忆中搜索着这老弟是何许人也……。见我迷惑，他说：“我是李发（化名），2010年我儿子在xx医院的事请你帮过忙”。立即我想起了眼前这贵州盘县的男人，简单寒暄了几句话，在我欲问又止的尴尬中他到站下车了。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我又闪回到了初初的相遇，脑海里放映起当年场景，整个事件又清晰浮现出来。
八年前的一天，顾问单位孙老师找到我称：其表弟两口子带儿子在昆明xx医院治疗白血病，医院医治几天后娃娃走路无力容易摔倒，请我帮他们与医院交涉民事赔偿。同时又说他们在煤矿打工，为给娃娃治疗已是举债渡日了，代理费在赔偿款到位再给我。孙老师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考虑与顾问单位的关系，我只有接下了这活。
在与医院接触后得知了整个案情：大名鼎鼎的上海xx制药厂，生产了一批治疗儿童白血病的针剂，上市使用后导致全国好几个地方的很多儿童瘫痪，严重的已经死亡。昆明xx医院已经有七、八个孩子使用该针剂后异常，其中一人死亡，李园（化名，李发之子)在其中属中等程度级别的伤害。厂家在收到医院反应后出面商谈赔偿 ，医院方表示会配合患者方交涉。
我第一次见李发，看到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衣裤不整，萎靡不振。他老婆头上包着块花格子头巾，苦着个脸精神状态和她男人相差无几。而李园这个三岁多的小男孩，白白嫩嫩圆圆的脸庞（后来得知他的脸白是病态），再加上那标致五官，穿着一件咖啡色小夹克衫，可说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万人迷小精灵。 他在病床上玩着塑胶玩具大象，看似精神还好，李发告诉我娃娃走路不稳，容易摔跤。如果不介绍李园的状况，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
厂方代表和他们的律师到昆明后， 唇枪舌剑的谈判开始了。

罕见的是，没有任何一起医闹事件发生。第一次厂方和七个患者家属及代理人见面会，承认其供货给医院的这批针剂有严重问题，根据七个患者不同的受害情况，赔偿金也不一样。他们希望在协商中达成共识，逐一赔偿之后，要继续治疗的费用由厂方负责，要出院的再一次性补偿两万元。已经死亡的患者家庭很快与厂方达成协议，拿着二十多万走了，其他六家均未谈成。李发告诉我，医院向他表示，他最多拿到六、七万元，能拿到八万元就算了。我告诉他尽量为他多争取点。整个事件中医院怕惹火烧身，在配合患者家属及其代理人的工作很积极，暗中都在与患者方交流。经过三轮谈判，前后又有三家达成赔偿协议，我叫李发别急于表态。当天我接到医院打来电话，称厂方认为李园的病情不能过十万， 谈不成他们就走了，让患者走司法程序。我向李发夫妇讲明了协商与走司法程序后果的各种利弊，决定只能接受了，他们也较为满意了。第四次谈判双方很快达成共识，厂方赔偿九万多元，入院来的费用由厂方支付，李园在款到账后就出院，厂方再补偿两万元，李发放弃并且保证不起诉厂方。签字后我带这盘县夫妻俩办了个农行卡，厂方当即便把款打入了该帐户。
第三天处理完事情后，在孙老师的安排下，他们要请我吃顿饭，我有些纠结去还是不去，孙老师接我时就不得不去了。见面后听李发说：医院认为李园的白血病已不可能康复，在医院只是耗时间。我示意小声点不要让他儿子听见，李发的老婆告诉我他听不懂。此时我才搞懂他们为何要那出院的两万元补助费。当李发支付我代理费后，看着在一旁玩着那爱不释手的塑胶大象，精神状态每况日下无忧无虑的小男孩，我心情实在沉重，我拿出—百元拉着小李园的手，对他说了谎话:这是一百，祝你长命百岁。小家伙闪着大眼睛有礼貌的对我说:谢谢伯伯。我感到视线有些模糊了，整个饭局索然无味。转眼看李发夫妻俩与朋友推杯换盏的兴奋劲儿，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好像手机也换了个新的，那婆娘身着一件时髦的新衣裳。他们老乡甚至说:李发你狗日发啦。我甚感恶心。问李发回煤矿去工作吗？答曰：不去了，煤矿太累太危险，准备用这钱盖点房子，然后做点小生意。哦！怪不得看这俩口子喜上眉梢的德行，不幸儿子的生命换来了他们已经实现的梦想。我有些不适对他说:你儿子那么喜欢大象，回去之前带儿子去圆通山等地方玩玩，他用不了多少钱了。我心里怒斥，你他妈就迫不及待的安排幸福生活啦！

其实我又有什么理由评判这矿工夫妻俩的思想境界和价值观呢？唉！当父母子女之爱、当贫穷、当能够改变命运机会的到来时，人们的选择是考问内心的无奈。

我有些坐不住了，借口有事先走。孙老师送我出来察觉了我的不快，说：他这表弟无文化，小地方的人别计较。我只说请你盯着，叫他带儿子在昆明动物园最后看看真实的大象再回去。
两年多后见到孙老师，他说表弟他们回去没多久，小李园就死了，李发夫妇现在昆明打工，李园前面有个姐姐，现在夫妻俩又生了个儿子。
冥冥之中，我好像又看见那个穿着咖啡色小夹克衫，拿着那塑胶玩具大象圆圆脸的小男孩漂浮走来，那天晚上我难于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