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拨散”碗

薛玉堆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nbsp;我母亲走了已经三年了。三年里,我一直有个奇怪的想法,就是觉得我母亲她老人家没有死。</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nbsp;三年里,我一直想着写些东西纪念一下我那苦命的母亲,这三年间,无数次地打开电脑,盯着屏幕愣愣发呆,题目想了不止20个,每次总是一开头就写不下去了,因为所有的母亲,儿女们都认为是伟大而又善良的,千千万万地人都这么说,我不愿意重复这些词语。我母亲是一位薛家河里极其平凡而又普通的妇女,缠过脚,解放后又放了脚,是典型的小脚加解放脚,没有文化,在庄里是一位所有人公认的贤慧人,发丧的那天,庄里老一些的人见到我还会感叹--好贤慧的一个人啊。可是好人却无好命,这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这些好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承担磨难的;她临走前这六年受尽了磨难,她一走我这个当儿子的觉得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助。不是台湾有个啥电视里有首歌唱得好,“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象个宝,没妈的孩子象根草,”可想而知,我的母亲对我是那么的重要。记得,2009年3月29日,我母亲突发脑梗住进庄浪县人民医院,我父亲给我打电话说,母亲病了,赶紧回来想办法给你母亲治病。父亲在电话的另一端有哭泣声,我能听出来。母亲的住院手续办好以后,父亲从乡下老家赶到县城来看母亲,一看见母亲眼泪顺着深深地眼眶流了下来,父亲上前又是摸额头,又是捋头发,轻轻地抚摸脸颊,同样,当时我能看得出来,母亲对父亲更为重要。从父亲走,再到母亲离开人世,已经很长时间了,虽然再不为爹和娘的病而提心吊胆了,可我出远门,回老家再没有人等着喜雀叫,有时没时地站在家门口等了,再没有人啰啰嗦嗦地叮咛着这样叮咛着那样,我有了好吃的好喝的,也不知道该送给谁去。再没有人等我回到华亭这个家,三番五次地打电话问我到家了没有。</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nbsp;我的老家是甘肃省庄浪县卧龙镇薛家河社,我的家乡按老辈人流传下来的丧俗还保留着古老的礼仪,在老人去逝入土后的第三天里,即“服三”的这一天,孝子家门口要泥“拨散”碗,这个“拨散”碗,用的碗是将一口新碗打成半个碗,逝世的亲人如果是男人还要在“拨散”碗旁边紧挨着泥个“拨散”茶盅,不但要“拨散”饭馍菜,还要“拨散”罐罐茶,现代社会也与时俱进了,女的生前喝茶的也有孝子给泥“拨散”茶盅的,坟上要泥“烧纸窑”,家门口也要泥“烧纸窑窝”。&nbsp;</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nbsp;说起“拨散”,在现今方言中仍有保留。这个词现在能查到的最早的出处是敦煌出土的佛教文献,作“拨散”或“泼散”,后世文献中还有作“破散”的。意思即掐取一点食物背手撒在地上、也有勤快人家专门做些家馔端到坟上,照样掐取一些背手向天空一撒也叫“拨散”,孝子家一日三餐到进餐时,应先给逝去的亲人先“拨散”,把做熟的饭或是馍,用碗舀上,男女大人小孩不限,出了大门用手背着倒在“拨散”碗里,“拨散”碗泥在左边就用左手背着倒在“拨散”碗里,若泥在右边就用右手背着倒在“拨散”碗里。老人儿女生日、亡人周年忌日,要到坟上去,也得“拨散”,就是将馒头掐碎、献鸡撕碎撒在地上,同时以酒奠地,以饭菜加汤水泼地奠祭祖宗称作泼水饭。教煌愿文P.3302号背面《上梁文》记载敦煌地区的上梁风俗云:"蒸饼千盘万担,一时云集宕泉。尽向空中乱撒,此有金钹银钱。愿我十方诸佛,亲来端坐金蓬。”愿文中所说“尽向空中乱撒"中除了金钹银钱,还有蒸饼,从此可以看出“泼散"是指把食物泼撒或者覆散出去以祭祀神灵,这一习俗也在以飨鬼神。</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nbsp;我记得我父亲去世了,烧“五七”纸的时候,我从华亭赶回老家,有流传说,“五七”是儿女们烧的,于是我们兄弟五人全回去了,一进门母亲就让弟媳做饭,饭熟了弟媳就端到上房里让我们陪着母亲吃,结果我第一饭没咽下去就一口把嘴里边咬烂了,等了时光不多的一会下嘴皮起了一个小泡泡,农村人称为“风毒”,烧人扛扛地痛,我母亲一听就说:“藏不滴活了,你几个大愣愣地给你爹没给着吃,怕是没拨散”?!你爹生气了把你嘴皮拧了一片子,不操心。听了母亲的训斥,我赶紧到厨房里舀了一点饭端到门上,站到“拨散”碗前面,给父亲从心里祈祷一下,说的话都是给父亲赔不是的话。然后,补着“拨散”了,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嘴上的风毒肿的消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nbsp;我的老家除了泥“拨散”碗这一习俗,还要给逝去的亲人 坟上点灯笼(坟灯)。每到黄昏,亲人要到坟前送灯--意在为逝者照亮那漫长的冥路。那是怎样一条黑暗的甬道,其尽头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我至今仍无从知道。薛家河里老老小小人人遵守这种隐含迷信的礼制。我身为长子,我担心母亲的孤独行程,便牢记着在母亲逝后埋到地穴里第一个薄暮用煤油点亮了灯盏,为母亲送上一盏坟灯。</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nbsp; &nbsp; &nbsp; &nbsp;那时的我仍然不相信死亡是不可逆转的旅途,我独跪在坟前将耳朵贴近新土去谛听,孩子般地幻想母亲会从棺木中传来呻吟,那我立马会用十指去刨开那些黄土,以救出我无人可以代替的至亲。现实告诉着我母亲死了,我在地上,她在地下,阴阳两隔,母子再也难以相见,顿时热泪肆流,长声哭泣啊。</font></h3> &nbsp; &nbsp; &nbsp; &nbsp;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亲情故事,每个墓碑下都埋葬着一部残酷长篇。真正掘开之时,这些苍白的文字又何以能承载那无数的往事? <br>&nbsp; &nbsp; &nbsp; 泥“拨散”碗,“服三”的那天要“泥上”,烧三年纸的那天再泥“了”,这就是薛家河的风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