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3> 2017年7月的第一个工作日,我照常打开数字人事系统,一个对话框映入眼帘,“谭**,您好!您已工作20年,感谢您对税收事业的坚守与付出!”</h3><h3> 一声问候,思绪万千,往事并不如烟。</h3><h3> 20年前的那个毕业季,三湘大地像下了火,从小山村通往县城有十几里地,满头花白的父亲扛着行李跟在身后,汗水夹着泪水淌满了双颊。从父亲手中接过行李,我挤上了去省城的火车,与其他12个同学会合,再辗转成都来到了拉萨。</h3><h3> 一个多月后,大姐在给我的第一封信中说,我走后的十几天里,每当夕阳西下,父亲总会伫立在老屋前的土坡上,痴痴地望着远方,嘴里喃喃自语,“只怪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让雄伢子远走他乡……。”</h3><h3> 其实,选择进藏工作,学校是发了志愿书的,但在家长意见的填写上我犯了嘀咕,思来想去,最后让睡在我下铺的兄弟代劳了。对于我的自作主张,父亲是有过看法的,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一直耿耿于怀。</h3><h3> 2000年初第一次回乡探亲,父亲领着我房前屋后的转悠。说他想再攒点钱,把二楼的四间房装修一下,这样我们姊妹四个回来就都有了住的地方。在我离家的近三年里,父亲把微薄的退休金积攒下来,扒掉了已经风雨飘摇了多年的老屋,赶在我休假之前盖起了这栋二层小楼。父亲在向我和盘托出他的计划时,黝黑的脸上绽开了花。可不知咋的,望着他佝偻着的身影,我的泪水夺眶而出。</h3><h3> 因为老大不小了,在家陪伴父母的时候并不多,父亲总在背地里托左邻右舍替我说媒,我明知道看了也不成,还是早出晚归的应付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刚到三月份,单位就来电话催我回去上班,规定的五个月假期只呆了四十几天。父亲得知后鼓励我说,“雄伢子,你就安心回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选择了就不要后悔!”父亲蹒跚着把我送到村口,好像实在是走不动了,才挥了挥衣袖沉重地背过身去。</h3><h3> 也就是那年七月的一个早上,我正啃着馒头往办公室走。大姐打来电话,说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我慌忙向局里报了假,从财务上借了些盘缠,在青藏公路上拦下了一辆大货车,跌跌撞撞第二天凌晨赶到拉萨,搭了一架飞往武汉的航班,再辗转十几个小时火车来到县人民医院,这已经是父亲高度昏迷的第三天了。母亲、姑姑和大姐都围在床边,父亲脸色乌黑,目光呆滞,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我扑通跪在父亲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午夜时分,父亲拽着我的手渐渐松开了。父亲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谁能料到,四个月前的那次别离,竟成了我们父子间的最后记忆!对于父亲的突然离去,我曾有过深深的自责,“父母在,不远行”,“子欲孝,亲不待”,作为长子,我的自作主张带给父亲的却是终身遗憾。</h3><h3> 那时候我在计会科担任副科长,守着一台局宝级的286电脑,进行会统核算与税收分析,当然,统计报表一类的大活还主要靠手工填报。隔三差五,局领导也会额外派点任务,整一整报给区局亦或是地委行署的要件。虽然忙点,却很充实。</h3><h3> 转眼到了2001年,母亲似乎慢慢习惯了寡居。电话的那头,泣不成声的时候少了,絮絮叨叨似乎是同一个意愿——雄伢子,该成家了!</h3><h3> 在父亲离开我们的这些日子里,一些亲朋好友也出来牵线搭桥,但一听说我远在藏北高原,姑娘们就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即便愿意交往的,也多是骑驴找马,最终都成了别人的新娘。这一点我能理解,她们对于天上西藏,对于“生命禁区”,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或知之不多,或道听途说,莫名心生几分畏惧,索性就敬而远之了。</h3><h3> 于是,我的婚事顺理成章成了“老大难”问题,并且迅速上升至事关全局的高度。局领导一方面老张罗着与银行等单位搞联谊,巴望着外系统的姑娘能够垂青于我;另一方面,我那宅心仁厚的老局长每每参加上级会议时,除信誓旦旦的承诺“任务我背回去,请组织上放心”等云云外,总会一脸恳切的附加一个条件,“给我们分配几个女孩吧,好让他们在藏北安居乐业!”我知道,除还有几个所谓的“剩男”外,老局长口中的“他们”首当其冲是我。</h3><h3> 记得那是羌塘恰青赛马艺术节开幕的当天,一袭藏装的人事科长阿佳德吉笑哈哈地走进帐篷,向局领导介绍紧随其后的三个姑娘。一时间,草地上一阵躁动。不知怎地,也许是青稞酒的后劲上来了,我感到一阵眩晕。</h3><h3> 几位好心哥哥试探我,相中哪个小姑娘啦?我支支吾吾,他们心领神会。于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针对那位有着高鼻梁、大眼睛东北姑娘的围猎上演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总会有各种堂而皇之的理由,或友情聚聚啦,或打打“双升”啦,让这位小姑娘与我这个老男人不期而遇,一切都显得那样自然、真实而美好。在他们的精心策划下,平平的我也一夜之间野鸡变凤凰,悄然掳走了这位叫作晶晶姑娘的芳心。再后来,也就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而然成了我的妻子。</h3><h3> 从相识相知到相守,我们的爱情在牛粪炉的炽热下持续升温。那时我们都住在单身宿舍,在那风吹石头跑、滴水即成冰的藏北严冬,背阴的墙壁总是挂着厚厚的霜,铁皮桶里的冰渣子足有二三公分厚。下班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翻炉生火,抱炉取暖。因为有前面的机缘巧合,又加上我湖南税专大师兄的身份,翻炉生火自然成了我责无旁贷的无上荣光。说起来这也算是个技术活,刚到那曲的时候,炉子偏不听使唤,科长分给我的报纸点完了,还是满屋狼烟,不见半点星火。后来,还是进藏二十多年的老杨面授机宜,手把手教会了我这门生存绝技。在与晶晶姑娘相处的日子里,我把烧牛粪的技术演绎得淋漓尽致,在金色火苗的辉映下,冰窖似的小屋温暖如春,我叙述着自己的苦难童年,她就着热水洗衣做饭。结果可想而知,这位刚走出象牙塔的小姑娘架不住情节的跌宕起伏,早已变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了。</h3><h3> 我的困窘在单位是出了名的,为此还闹过不少笑话。有位局长哥哥周末来我家,把电视柜、小饭桌挨个敲了个遍,听动静不对,掀开盖布一看,当时就愣了,憋出一句话,“小雄啊,你这家就不用锁门了吧!”我理直气壮地辩解,每个月拿八百多块钱,在小饭馆吃碗面条就五块,哪有闲钱办家当啊!只能利用职务之便,把装制式服装的纸箱顺回家,稍加改造就成了我的资产。再说,这不是节能环保嘛!</h3><h3> 按照我和晶晶的君子协定,还完欠账之时,便是我俩的成婚之日。当我把夹在辞海里的那张小账单扔进牛粪炉时,已经是第二年的八月了。于是我们去民政局办了登记,晶晶用一年的积蓄把我们的小家打扮一新,按我俩的想法,这就算是一家人了。可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局长时,正好是赛马节前夕,他一脸庄重地说,“局里好久没人结婚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吧!”于是,局长亲自为我们证婚,四十几位同事兵分两路,或娘家人或婆家人,场面好不热闹。 </h3><h3> 多少年以后,晶晶是这样评价我们的婚姻的,一是以多欺少,一群老男人合谋蒙骗了一个小女子;二是她娶我嫁,这是如假包换的“倒插门”;三是婚姻自主,这是彻头彻尾的儿大不由娘。直到婚后十二年,当妻子望眼欲穿、千辛万苦迎来一双可爱的小生命时,我对这三方面定性基本是心服口服的,唯独当她拖着虚弱的身子主张子随母姓时,我以缄默表达了对她上述部分观点的反驳。当然啦,这是后话。</h3><h3> 2004年,我接任计财科长,且在妻子的耳濡目染下入了党。随着综合征管系统、财务管理系统等一系列软件的上线运行,羌塘草原开天辟地迈进了税收信息化时代。妻子一直从事窗口服务工作,常常是一落座屁股就沾在了椅子上。有一次因为闹肚子,抽空上了趟厕所,一个税户把登记证啪地甩在了她脸上,嘴里还嘟囔着“懒驴上磨屎尿多哈”。类似这样的委屈,妻子极少跟我提起。从我们相识的那天起,缺氧低压带来的严重高反梦魇一般,一直折磨着孱弱的她。于是,我们从内地买来制氧器,每一个头痛欲裂的夜晚,妻子在吸完七八袋制氧剂后,往往是黎明破晓方才勉强入睡。婚后二年多的时间里,妻子像吃了小苏打似的全身肿胀,生理周期变得杂乱无章,在拉萨实习时的熟人见了,都说小雄虐待媳妇,把个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了这般模样。好不容易捱到年底休假,我因为年终决算走不开,就跟晶晶说,你自己回去治治病吧!经过我的极力劝说,她在岳母的陪护下去长春做了第一次手术。</h3><h3> 关于妻子的苦难,我常常追根溯源,结果发现我乃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在藏北孑然飘零,继而发展成为有可能影响税收大业的“老大难”,上帝就不会派这么个神仙妹妹来救我,从而在拯救我的同时搭上了她自己。</h3><h3> 2005年是个好年份,同事们纷纷把牛粪炉扔进了垃圾堆,欢天喜地的搬进了供暖供水的新家。我和晶晶也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厅,妻子看看这,摸摸那,兴奋的像个孩子,“老公,终于可以在家里拉粑粑了耶!”告别了挑水扒灰倒夜壶的日子,同事们过上了城里人的体面生活,幸福的歌声不时回荡在浙江路上的税务小院。</h3><h3> 作为局里的账房先生,我清楚的知道,大伙幸福的背后是局领导多年的奔走疾呼。羊群走路靠头羊,这个全国海拔最高的地(市)级税务局,曾经有过两位声名远播的全国税务系统先进工作者,正是在他们的带领下,七八十号弟兄趴冰卧雪抓收入,满腔热忱带队伍,战天斗地优环境,以敢为人先的勇气、勤政为民的正气、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胆气,书写着羌塘税收史上的壮丽与神奇。</h3><h3> 2006年税务工作会后,我像很多志在基层的同志一样,去了可可西里南边一个与太阳同名的小县城,和四个青年大学生一起,为三百多万的收入任务忙得灰头土脸。两年后,又回到机关任办公室主任。在年度税收总量突破2亿元大关的第二年,我调到了首府拉萨,与分居了四年的妻子团聚。再后来,我们迎来了两个可爱的小生命,日光城里的小日子灿如夏花。可茶余饭后,我和妻子常会念叨,我们的老局长他还好吗?病痛缠身的老朋友现在过得怎么样?税收规模几亿啦?羌塘草原长树了吗?……曾经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幻灯片似的从眼前掠过,他们或是扎根藏北的老税务,或是子承父业的藏二代,或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新生代,他们有的悄然倒下长眠在了唐古拉山脚下,有的常年一瘸一跛举步维艰,有的长期一家几地聚少离多……</h3><h3> 记得季羡林先生在《牛棚杂忆》里写道,人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绝不是为了吃饭。2016年在中央党校学习时,一位中青班学员问起我的收入和住房,然后唏嘘不已,满脸狐疑地说,“你们为啥选择在那个地方活着呢?”面对这么严肃的人生命题,我想,一代又一代坚守在茫茫雪域万里羌塘的税务人有着同样的答案,“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