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母亲,一个多么温暖的词汇!母亲,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汇!母亲,一个多么幸福的词汇!可是儿时的我根本不理解母亲的爱与辛劳,只是一味的索取。如若母亲满足了我,我便高兴地活蹦乱跳;如若母亲对我的央求置之不理,任凭我的泪水淹没整个小院,我便生气地咬牙切齿,扣于她一顶狠心的帽子。恨不得自己马上长大,自己当家做主,再也不用看她的眼色,任由她的摆布。<br></h3><h3> 那是一个静寂的夜晚,酣睡中的我突然被一股锥心的疼痛惊醒。原来是我在熟睡中无意识地将腿压在了母亲的胸前,搞得她差点儿喘不过气儿来。我也因此为我的无意识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小腿上深深地留下了母亲用手掐过的红印。看着母亲那张凶悍的脸庞,我掩着被躺下,紧紧蜷缩着的身体微微抽动着。一只小手不停地抚摸着红得发烫的腿,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像奔腾不息的江河,像连绵不断的秋雨,很快,耳窝里灌满了泪水,枕巾也被打湿了一大块。就这样,和着咸咸的泪水就着满腹的委屈我又一次入睡了。</h3><h3> 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的我,偶尔会有腿抽筋的现象,其实那是缺钙的表现。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谁会在意给孩子补钙呢?我也因此而受到母亲的一次“嘉奖”。当时,大人们都熟睡了。而原本熟睡中的我,却因为腿部剧烈的抽搐而无法入眠。蹬腿,蹬腿,再蹬腿,可是抽搐带来的疼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正当我疼痛难忍,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腿上——我蹬腿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母亲大人的腰眼。这一巴掌给我的腿上留下了深深的五指印,看着这红红的,渐渐发肿的五指印,我惊呆了——这还是我的母亲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呢?我又一次给母亲打上了恶毒的标签。</h3><h3> 水果是我儿时的最爱。炎热的夏季吃一口酥脆甘甜的梨,那滋味从头顶一直延伸到脚尖,溶入每一滴血液之中。“卖梨喽,卖梨喽,又大又甜的酥梨来喽。”我扔下手中的跳绳,飞快地跑出家门,好不容易挤到了卖梨的车子旁,盯着那一车又大又黄的酥梨,眼里放射出贪婪的光芒,喉结不断地上下滑动着,咽下一口又一口的唾液,那味道甘甜可口,沁人心脾,我完全沉浸在香梨的世界里,忘却了所有。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车的香梨已经卖出了一大半儿。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转身跑回家去:“妈,外面卖梨呢,我要吃梨。”“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眼色,没看我正忙着吗?等会儿忙完了再说。”母亲头也不抬,继续缝着被子。“完了再说。”这几个字给了我极大的幻想,我又一次冲出家门,来到卖梨的车子旁。我一句话也不说,一边用手牢牢地抓住车子,一边死死地盯着那为数不多的梨子,而内心却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过了好一会儿,依然不见母亲过来,我只好又一次跑回家中急切地央求母亲:“妈妈,妈妈,快点买呀,再不买就完了。”“急什么,今天买不了,明天还会来的呀。”母亲似乎早已做好了今天不买梨的准备。我那仅存着的一丁点儿的希望终究还是破灭了,正如母亲所愿,梨已经卖完了,而我却一口梨子都没吃到。我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甩掉了鞋子,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今天就要吃梨,我就要吃梨。”可是母亲像耳聋了似的,对我置之不理。“哼,叫你不理我,你别后悔。”倔强的我硬气地扔下了一句话便赤着脚踏上了离家出走的征途。</h3><h3> 就这样,我这个流浪者来到了远房姑姑家。在那里,我备受关照,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睡得也好。我甚至萌发了不再回家的念头。姑姑关切的劝慰道:“你出来你妈知道不,你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你妈妈会着急死的。”“她会着急,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她爱找就让她找呗,反正我不回去。”</h3><h3> 也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的,第二天我就被父亲带了回去。一路上父亲没有责怪我一句,只是在说妈妈的不是。当然也说到了他们找我找得多辛苦。但我听的最真切,最舒服的一句就是妈妈做得不对。我得意地想着:有爸爸撑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骂我,打我。就这样怀着满满地自豪,我又一次回到了家中。不大的餐桌上,早已摆好了我最喜欢吃的饭菜。贪吃的我抵不住美食的诱惑,顾不得欣赏,便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不知为何,吃着吃着,泪水夺眶而出,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第一次看到母亲清晰而又慈祥的脸庞——淡淡的眉毛下方一双疲惫的眼睛,暗黄的脸上留着两道深深的泪渠。我顾不得咽下嘴里的饭就放下筷子冲进母亲的身旁,一把搂住了她,许久,许久。这一抱是悔恨,是愧疚,是顿悟,是成长。</h3> <h3> 渐渐的我从一个不谙世事,顽皮倔强的毛丫头长成了一个懂事明理,体贴父母的大姑娘,与此同时,压在父母肩上的担子也愈来愈重。</h3><h3> 8000多元的学费对于一个工人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看着父母每天忧愁焦虑的样子,我心疼极了。我几次想放弃就读的机会,可都被他们驳了回来,于是我们一家人开始了艰辛的筹款路。</h3><h3> 母亲靠着一双灵巧的手,强撑着病殃殃的身体不分昼夜在织布机上忙碌着,当时一床单子可以换来珍贵的50元钱。退休后的父亲又在纸厂为自己找了一个撂草垛的工作。每天帮他擦背的我注意到父亲身上的背心印清晰可见,胳膊、脖子上的皮退了一层又一层。身上的痱子从来没有退去过。而我则骑着自行车东奔西跑,想要从亲戚那儿获得筹款,虽然每次都不是空手而归,但驮回来的却只是自家种的一些水果、蔬菜而已,钱吧,一分也没有借到。走投无路之时,向来老实忠厚,不善言语的父亲默默地选择了高利贷。</h3><h3> 终于熬到了开学的前一天,终于凑齐了学费,父亲第一次带这么多钱在身上,母亲不放心,便熬夜在父亲的贴身衣服上缝了一个大大的结实的口袋,还装上了拉链。缝好后她又一次打开早已为我收拾好的行李包仔细翻看着,叮嘱着。这期间她一直没有抬头正视我,我知道她不是不爱我,而是怕我看到她泪涟涟的模样。那一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母亲坐在织布机上的身影,父亲那清晰可见的背心印,像胶水一样,浓浓的糊在了我的心头。我双手捂住胸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份儿沉甸甸的亲情。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父母的羽翼,去百里之外一个陌生的城市求学,我内心五味杂陈——有期待,又有担忧;有感激又有不舍。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我一定要好好学习,用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表现来回报我的父母。</h3><h3> 次日早晨五点,在母亲的叮嘱声中我和父亲一同坐上了最早的一班汽车。汽车启动了,透过车窗,伸长了脖子的我看到母亲矮小的身体一直在向着汽车前进的方向挥手告别。我跪在座椅上,高高举起手臂不停地挥动着……</h3><h3> 几经辗转,我们终于到达了报道处。父亲找了个条椅坐了下来,用他那干疮的手指蘸着唾液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厚厚的一沓人民币。确认无误以后,他才颤巍巍地走到人群之中,排队缴费。很快,8000多元人民币经父亲那双粗糙的手从窗口递了进去,一张盖着红章的收费票据又经一双细嫩的手从窗口递了出来。领取用品,安排宿舍,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父亲再三叮嘱了几句之后便踏上了回家的路。</h3><h3> 上学期间,两地之间昂贵的交通费用迫使我不得不一个月只回家一次。而这期间,父亲总会用他和母亲从嘴边儿里抠出来的钱来看我一两次。而每次带来的总是母亲亲手加工的我最爱吃的小零食——五香棋豆,五香炒面,筋道的坨坨馍,喷香的辣子酱。而这每一种零食都工序复杂,用料讲究,耗时较长。每每看到这一瓶又一瓶的小零食,我的眼前一次又一次的浮现出母亲在厨房里穿梭忙碌的身影。母亲将自己对女儿的思念与满满的爱意都融在这每一种零食之中。当我将这些零食分享与舍友时,她们个个赞不绝口,羡慕不已。虽然未曾见过我的母亲,但母亲高大的形象逐渐在她们的心里清晰起来,丰满起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太幸福,太幸运了。我也一直没有忘记要回报父母的爱,学习成绩一直很优异,多次受到学校的表彰和奖励。而每次看到学校寄来的成绩单时,父母脸上的笑容总是那么灿烂,那么持久,过往的心酸也随着这一张张成绩单的到来逐渐消退。</h3><h3> </h3> <h3> 三年的学习生活转瞬即逝,我也如愿以偿的分到了杨陵的一所学校,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拿到第一个月领来的320元的工资,我兴冲冲地回到了家,双手捧给了母亲,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身体微微后倾,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像个孩子似的痴痴地笑了起来。我搂着母亲,就像小时候母亲搂着我一样,心里乐滋滋的。<br></h3><h3> 再后来,结婚,生子。身为人母的我在无条件百般呵护,细心照看自己孩子的同时也更加体会到母亲的辛劳,母亲的不易,以及她对儿女的爱。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回娘家的日子少得可怜,在我尽心尽力照看自己孩子的同时,母亲却倚在家里的门框上孤独地凝望着远方……</h3><h3> </h3> <h3> 孩子八个月时,母亲突发脑溢血病重入院。消息传来,我悔恨万分,毅然决定给孩子断奶,扔下孩子,前往咸阳照料母亲。手术——昏迷——再手术——再昏迷,看着病床上母亲那干柴般的身躯和用纱布紧紧包裹的头部我跪地失声痛哭。父亲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劝我别哭了,我这才注意到,父亲的一双眼睛早已肿成了鸡蛋。我强忍着痛苦,收回了眼泪,安慰父亲:“我妈不会有事的,她那么善良,那么能干,再说现在医学科技这么发达,一定会有办法的。”30多天后,母亲被转到了离家较近的苏坊医院,她的意识渐渐苏醒,也能艰难地蹦出一两句简单的话。母亲不能咀嚼,每天只是通过吸管灌入一些流食给她。半个身体也失去了知觉,丧失了活动能力。至此我勤劳善良,心灵手巧的母亲只能整天躺在病榻上,由父亲精心照料着。<br></h3><h3> 母亲回到家中之后,我尽量每逢周末就去看她。而她每每见到我,总是眉开眼笑,口水直流。当我走近她时,她便伸出自己唯一能活动的那只手想要紧紧的抓住我,但总是没有力气。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她一定很高兴我来看她。在父亲的帮助下,我给母亲洗头,擦身,换洗衣服,按摩,母亲舒服得很快就睡去了。而我则转身去厨房,为母亲做她最爱吃的饭菜。喂饭时,父亲扶起母亲用自己的身体当靠背,我帮母亲系好围帘以后,便一勺一勺慢慢地喂给她吃。她还时不时的支吾几声,像是在夸赞我做的饭好吃呢。我笑了,泪水顺着脸颊悄悄滑落。</h3> <p class="ql-block">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转眼间我的小孩已经五岁了。近五年来,一直是父亲陪伴在母亲身旁,任劳任怨,悉心周到,久卧在床的母亲背上没有留下针尖大的褥疮。或许是母亲不愿再让父亲受累,或许是要强的母亲不愿再这样窝囊地活着,或许是母亲不想让已经成家立业的子女们再受拖累,2010年7月16日下午,母亲撒手人寰,时年60岁。不到30岁的我第一次经历与亲人生离死别,整个人完全吓傻了。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坠入了漆黑的深洞,孤独,恐惧,绝望轮番向我攻击。我使劲用拳头捶击着脑袋,鸡蛋大的天空好似一颗石头狠狠地朝我砸来,我紧闭着眼睛,双手捂住耳朵,蜷缩着身子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清醒过来的我使劲摇晃着躺在床上四肢冰凉的母亲,喊着,叫着,哭着,闹着……可是任凭我怎么喊,怎么叫,怎么哭,怎么闹,母亲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妈,您醒醒啊!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呀!只要您醒来,您怎么着都行。您打我,骂我,怨我,恨我,我都认了。妈!女儿求您了,快醒醒啊,我们的日子才刚刚有些转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您还没有享过儿女一天的清福难道您就甘心这样走了吗?妈?”我一次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直到哭得没有了力气,也没有了声音。</p><p class="ql-block"> 母亲走了,把无尽的悲伤与痛苦,思念与内疚留给了我们。以后的日子里,母亲虽然会常常住进我的梦里,脸上时常挂着慈祥的笑容,可每次当我伸手想要抱住她的时候,她却魔术般地消失了。扑了空的我起身靠在床头,母亲的音容笑貌像放电影似的不断在我眼前闪过,在我耳畔响起。“妈,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女儿想你了。”我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在心底里一次又一次呼唤着我的母亲。</p> <h3> 终于熬到了清明,我带着衣服和纸钱来到母亲的坟头。对着高高的土堆,尽情倾吐着自己对母亲无尽的思念,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请她不要牵挂;告诉她别舍不得为自己花钱,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就尽管去买;告诉她不要再操劳了,有时间多出去转转,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告诉她身体不好了,别强撑着,一定要找医生,早治疗早安心。坟头的烧纸飞得好高,好远,我想一定是母亲收到了女儿的信件高兴得喜不自胜,我也因此而聊以慰藉。<br></h3> <h3> 母亲,您知道吗?没有您的日子里,我是多么想听到“母亲”这两个字,又是多么害怕听到这两个字吗?每逢母亲节的时候,人们都纷纷拎着大包小包,带着自己的孩子,高高兴兴地和母亲一起过节,用相机记录她们幸福美好的时光,而我却只能对着您冰冷的照片倾吐内心的思念,送去我遥远的问候与祝福。</h3><h3> 母亲,我“狠心”的母亲,我“恶毒”的母亲,我勤劳的母亲,我要强的母亲,祝您在没有烦恼,没有病痛,没有忧愁的天堂永远快乐!永远幸福!女儿永远爱您!永远怀念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