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作者:李文汇</h3> <h3>春节后第一天上班,到食堂去打饭,巡视一圈,看到油乎乎的猪脚和鸡大腿,激不起一点食欲。忽然发现有黄瓤的熟地瓜,眼前一亮。经过年前年后的酒肉穿肠,平日很少沾嘴的地瓜却成了香饽饽。一块黄地瓜下肚,咂摸着齿间的余香,不禁回想起与地瓜近半个世纪的“爱恨情仇”。</h3><h3>我1970年出生在鲁中山区的一个小山村,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爷爷是村支书,1938年入党,新中国诞生之前就是村长,连书记加村长,先后干了三四十年;父亲从16岁下学,先是师从本村的韩姓爷爷学石匠,18岁开始学针灸,后来成为我村的赤脚医生。经过常年摸索和积累,中西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算是土生土长的全科医生,今年75岁了,还能悬壶济世。虽然爷爷是村里的“高干”,父亲是村里的“天使”,可是我家一直和寻常人家一样,靠挣工分养家糊口,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爷爷经常外出开会,父亲忙着给乡亲们看病,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靠不住,耽误了挣工分,年年粮食分得少,一大家子人的生活难以维计,不得不通过交缺粮款勉强度日。直到八十年代初分田到户后好多年,我家欠生产队里的缺粮款才陆续还完。</h3> <h3>七八十年代,山区水利设施落后,农业基本靠天吃饭,小麦玉米等精细粮食长不好,大多数山岭薄地都种地瓜,一则耐旱,再则高产,是当时的主要口粮。初春,每个生产队便开始修葺炕地瓜的地瓜池子(池子大约三米宽六米长,下面有火道,靠烧煤来提高池底的温度,池子上面用透明塑料薄膜棚住,类似于现在的蔬菜大棚,不过是增加了提高地温的设施),把在地窖里的“麦地瓜”埋在池子里催芽(又叫炕地瓜)。生产队的男劳力吆喝着闲了一冬的老黄牛开始犁地培地瓜沟。谷雨前后,栽瓜种豆,嫩嫩的地瓜苗栽下去,便栽下去父老乡亲一年的口粮,一年的希望,当然也有好喝两盅的老爷爷们一年的口福。相比其它庄稼,地瓜要好打理得多,一般只要锄三遍草,翻两次秧,追一次肥,丰收就没问题。深秋,等大多数庄稼都颗粒归仓了,便到了刨地瓜的时节。由于种植面积大,再加上怕遭遇霜冻天气,刨地瓜是每个生产队最繁重最紧张的活计。秋末冬初,昼短夜长,为了能多刨点地瓜,所有的从生产队都是白天刨,晚上分。天临黑,队里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口和工分多少把地瓜用大抬秤过了,在地里码得一堆一垛,把写有的户主名字的纸条压在相应的地瓜堆里,然后由各家各户按图索骥,分别运回家。地瓜地大都在半山腰,沟沟坎坎,黑灯瞎火,运地瓜是个苦差事。更要命的是当天分的地瓜运回家,家里的女主人必须连夜切成地瓜干凉到山坡上,否则天天分,地瓜堆成山,既怕冻又怕烂,处理不及时,一年的收成就成泡影了。1980年前后,爷爷年龄大了,运地瓜的活干不了,父亲又被公社抽调去“带伕”(带领村里的青壮年劳力们参加公社修路或修水库等集体劳动),母亲除了拉巴我们姐弟三个,还承担切地瓜凉地瓜的繁重劳动。七口人的大家庭,每天都分一大堆地瓜,更急人的是生产队的劳力们往往都是把自家的地瓜运回家,才给我家运。所以等我家的地瓜运回来,已是深更半夜。母亲为了完成当天的任务,常常是彻夜难眠。地瓜干凉上山,最怕下秋雨。一旦天公不作美,不管是三更半夜,还是秋风乍起,全家老少齐上阵,当然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也不放过,睡眼惺忪地跟在大人们的屁股上,灯笼火把上山去拾地瓜干。孩子们年少不更事,看着满山星星点点的灯火,感觉好奇又好玩,眼看天、手摸地,常常观景忘了干活,引来老人们的嗔怪催促甚至是呵斥。</h3><h3> 等到粉白的地瓜干进了仓,一年的忙活才算告一段落。山区粗粮多,细粮少,瓜菜能顶半年粮。自深秋起,我们的主粮便离不开地瓜了。先是煮着吃,尤其是刨地瓜时,母亲没时间做饭,用黑铁大锅煮上一锅鲜地瓜,大的好的人吃,小的差的喂猪。中午吃了晚上吃,吃得胃里酸水往上撞。冬天,母亲的时间充裕了,把地瓜干上碾碾成面,掺上玉米面摊煎饼、蒸窝窝,饭食质量稍稍改善。有时人口多,煎饼窝窝不赶趟,母亲也往往把用水泡过的半干不湿的地瓜干上碾碾了,掺上豇豆煮成粥凑合一下。因为地瓜糖分高,好多人常年吃吃伤了胃,看见地瓜就反胃,我也是好多年对地瓜不感冒。后来街头上有了卖烤地瓜的,闻到那股焦糊味,偶尔买块拉拉馋,但大多数日子里,对地瓜还是敬而远之的。</h3><h3> 爷爷有饮酒的习惯,那时山区没有茅台、五粮液,六毛五分钱的瓜干酒是爷爷最大的奢侈。手里钱紧,用地瓜干到代销点或者供销社去换酒,是爷爷的最爱我的常课。尽管地瓜干收得不易,为此奶奶年年磨破了十指,母亲熬红了双眼,可为了爷爷能饱饱口福解解馋,两位女老的也从不阻拦。而爷爷每每喝酒时对我最大的奖赏就是让我尝两口他少有的酒肴(不是一个煮鸡蛋就是一碟熟花生米)抿一口他那珍贵的瓜干酒,香香辣辣到如今,所谓对“吃香的喝辣的”幸福生活的描述也不过如此吧!</h3><h3> (写于2019年农历正月初七日)</h3>